张春发得知了换王的前因后果之后沉默了。

他同情兽人的遭遇,觉得猪类兽人太过悲惨可怜,但与此同时,养殖场的场主说的也没错,他们也要生活啊,所以必然会有人要养猪的,既然是这样,那猪类兽人的悲剧就是不可避免的。

就连猪类兽人自己,都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张春发见到了那个被换掉的旧王,是他见过的火车开通的那天,他被自己的主人领着去过农场。

只是在农场见他的时候,这个兽人虽然脸上带着悲伤,但面容依然是鲜活的,皮肤白里透红十分滑嫩,他看向自己主人的时候,眼中也还是有些光彩的。

可现在,才短短几天,那张美艳的脸庞像是失去了生机的枯叶,脸色有些发黄,眼睛里尽是麻木。

“他快狂化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一会儿我喂他最后一次,就要将他放归山林了……”养殖场的场主如此对张春发说。

养殖场的场主颇有些不舍地摸了摸兽人的脸,但往日里会依恋地蹭他的兽人,今天却没有什么反应,对方甚至连悲伤和哀愁都不曾有,那是一种绝望到极致后的麻木兽人只是在等死而已。

“必须要这样吗?”张春发于心不忍。

尤其是在他见过了对方鲜活漂亮的模样之后,再看今日兽人的枯败麻木,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张春发不是这个世界的土著,对于兽人,其实他更多的时候是当成人来看的,尽管为了农场的发展,他也不得不让小鸡仔生蛋,让月白产奶,但除此之外,绝大多数时候他对兽人都是相当纵容的。

“不然呢?除非我不养猪了,但不养猪我又靠什么养活兽人、养活一家老小呢?”

这似乎是个无解的问题。

张春发也没有心情去看猪了,甚至于,他将养猪的念头也打消了,他无法坦然地面对这样的结局。

如果他养了兽人,某一天他就要像养猪场的场主一样,在最后跟兽人抵死缠绵之后,让对方孤独又绝望地进入森林,等待自己狂化死亡的命运,而他对此无能为力。

更可怕的是,次数多了他的心对此麻木,也视为理所当然,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张春发最后也没买猪仔,也没有领养猪场场主的兽人。他有些失落地跟星光一起离开了养猪场,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有点大,以至于他甚至没什么心情去调查季林平的妻子了。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张春发出了养殖场就碰到了夏立和肖飞。

夏立之前身份没有公开的时候,说的就是商行的负责人,所以张春发见到两人一起出现也不意外,意外的是正好在养猪场门口碰到他们,而且他们还一副要去养猪场的样子。

“你们怎么来了?”张春发满脸疑惑,无论是夏立还是肖飞,都是一副商业精英的打扮,跟养猪场这种地方格格不入。

“我们来跟这家养猪场谈个合作。”肖飞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夏立,然后才继续说:

“先前合作的养猪场,有一家出了问题,对方本来今天放归即将狂化的兽人,可不知怎么回事,养猪场里的猪突然躁动起来,竟然生生将养猪场的场主、甚至里面的工人都杀死吃掉了!”

因为刚得知了换王的事情,张春发对猪类兽人的事情格外在意,因此在肖飞说的时候,他全神贯注地听着,将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肖飞身上,他注意到一个奇怪的问题。

肖飞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或许是在为养殖场的惨案感到遗憾,也许还有些对兽人遭遇的同情,但唯独缺少一样东西,那就是惊讶。

按理来说,肖飞应该惊讶,甚至是震惊的,因为据刚刚养猪场的场主说,很早之前才有这样的恶性事件,自从养猪场开始换王之后,这种事情几乎就没有再发生过了。

“那兽人呢?”张春发见肖飞不再继续说了,便主动问。

“这就不知道了,这件事情也是才发生的,伯爵府和镇政府都介入调查了的,还没有结果呢。不过大概率是归于兽神的怀抱了吧,毕竟他本来就要狂化了,不然猪群也不至于失控不是?”

“兽神?夏涵国还信仰神明吗?”张春发对此十分好奇,干脆跟着夏至夏立又进了养猪场,他一边跟肖飞说话,一只手牵着夏立玩他的手指。

“不是人类的信仰,是兽人的信仰。之前有学者研究过猪类兽人,他们都是兽神虔诚的信徒,每天早晚都要祈祷的,而且,他们相信兽神能让他们摆脱狂化的命运……”

张春发闻言愣住了,他想到了自己前两天梦到的声音,那个声音好像就是在祈祷,还说什么疯狂的基因之类的。对方的声音是如此哀伤,蕴含着深深的绝望与痛楚。

所以,那是一个即将狂化的猪类兽人在向他的神明祈祷?兴许,就是这家养猪场的场主今天要放归山林的那一个,对方还祈祷让弟弟能顺利接替自己,说的恐怕就是换王。

张春发怀着复杂的心思跟他们一起又去见了养殖场的场主,然而,他们谈话并不顺利,那名养猪场的场主想要坐地起价。

显然他也知道了东洛城另一家养猪场的惨案,原本大型的养猪场就没几家,现在平白少了一家,最近猪肉价格肯定要上涨的。

“但是……主人,猪圈、猪圈养不下那么多猪仔了啊!”那个接替了哥哥位置的兽人有些着急,他原本是活泼的性子,藏不住话,得知了主人的计划之后几乎要哭了。

那表情看上去,好像不是养不下那么多猪仔了,而是猪仔都要死了似的。

“哪里就养不下了?!挤挤不就好了,猪而已,难道还要我将它们供起来啊?”养猪场的场主很不耐烦,他肥胖的身体颤了颤,呼吸有些急促。

兽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说什么,但张春发看到了他眼中的泪水,对方的神情是那么哀伤。他口中喃喃着对不起,像是在向谁忏悔,又带着一丝悲凉的明悟,完全没了上次来农场时的活泼。

这个被哥哥护着的小兽人,他直到今天才明白,为什么哥哥总是在忏悔,又为什么眼中常常含着泪水。

最终这场谈判还是不欢而散,不过张春发还是很在意兽人的神情,于是就跟农场主提议要买点猪仔,条件是他要亲眼看看养猪场的猪。

他总觉得问题没有那么简单,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张春发终于知道为什么养猪场看不到猪了,因为那些猪都养在不见天日的地下。他按照场主的要求洗了澡换了衣服进去,然后就看到一个个狭窄的铁栏杆,那栏杆甚至还容不下一头猪。

所有的猪都睡着,但神情放松,仿佛在做什么美梦,但它们的处境却不太妙,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粪便的味道,大量的氨气、氮气之类的气体令人十分不舒服。

而每一头猪都生活在只够他们站立的铁栏杆里,吃喝拉撒都是如此。倘若它们要躺下,腿就要伸出栏杆,连同它们肚子上的肉也从栏杆的缝隙里挤出去,因为栏杆的内的空间根本不够让他们躺平。

在这样的环境里看到如此之多的猪,还全部都神情愉悦地睡着,那场面堪称诡异,张春发甚至认为它们死了。

“怎么会?!它们活得好好的,猪嘛,除了吃就知道睡,离了人类它们根本活不下去。”

场主对着张春发侃侃而谈,正好他们到了一间写着产室的房间门口,他就打开了灯直接进去,然后便戴上了橡胶手套,十分熟练又粗暴地将手伸进了待产母猪的阴道里,将猪仔掏了出来。

母猪当即发出惨烈而凄厉的叫声,那叫声让张春发头皮发麻。

养猪场的场主却十分得意地看向张春发,有些兴奋地说道:“这不就有反应了?”

张春发将头扭到一边没有继续看下去,他似乎听到了兽人的呜咽,对方极为心疼地安抚着母猪,哼唱着摇篮曲,他说:“花花是最坚强的姑娘,你一定可以的,睡吧,睡着就不痛了……”

不知道为什么,张春发觉得心中无比酸楚,兽人待这些猪都很好,像是自己的亲人朋友一样,然而它们却只是养猪场场主的赚钱工具,养猪场的场主对它们甚至没有半分对于生命该有的敬畏和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