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同志的名字这么有文化,这下汉子更不好意思说自己名字了,其实还想问问那几个字怎么写,只不过也不敢,没有那个胆子。
莫名的,无缘由的,汉子有些害怕蒋州,在蒋州面前不敢多说话。
在他暗层次的认知里,蒋州是站在他头顶好远很远的人物,是需要他把头仰得高高的还不够,要脖子伸得长长的,脚踮得高高的,才能勉强看见一点可怜的脚底的人物。
高高在上的人物面前是不能多说话的。
上工时间已经过了好久,其实他一个被打的对象上的工还不是给别人上的,自己啥也留不下,但不敢不去呀,不去就被吊起来打。
汉子扒拉几下自己被村人剃成类似寸头,东一块光,西一块缺的头,“俺,俺,俺得去上工嘞,蒋同志,你,你不去撒”。
蒋州停下拉开床边柜子抽屉的动作,看他一眼,“洗漱……”。
他赶紧点头,嘴里连忙配合自己的头应到,“是是是……”,边栓裤带边去洗漱,慌张的行走间,扯到伤口疼处,小声喊了几声又憋住了。
汉子是干惯了活的人,手脚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完了。
两人沿着泥坎子一前一后。
汉子这次走在蒋州前面去了,还是那条小道,许是昨天是第一次,汉子被顶得狠了,走路有些夹屁股,一扭一扭的。
到队里的时候,张超超正边敲玉米棒子边和三个女知青说的欢,队里其他人都下地了,让他们收刚挖出来的土豆。
汉子的工不是这个,他得去挑粪,看见几个知青,知道蒋州要和他分道扬镳了,心头有些失落。
有些想要和蒋州道别,但因为人多,不敢主动对人开口,还是作罢。
他埋头朝粪池子走去,路上忽然尿急,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才朝路边一处草丛走去,正要解开裤带,手被人握住了。
他吓得立即转过头,刚要甩手,才看清是蒋州。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汉子脑子开始发蒙,“蒋同志,你不去上工么”。
谁知道蒋州回他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去厕所里”。
汉子疑惑的看着他,没听懂,“啊?”,这地的人都不怎么讲究,不管男女,尿急直接找个没人的草丛一通撒了就行。
蒋州没有说话,但是拉着汉子的手没有动。
汉子挣了挣,没挣脱,他的尿包子涨的很疼,脸憋的通红,“俺要尿出来了,同志,你松开撒”,他急得蒋同志改成了生疏礼貌的同志。
这时他看见蒋州脸上有了些变化,什么变化说不清,也看不明白,可他总觉得这变化不是太好。
但他已没有闲暇去细思那变化。尿憋的尖锐酸痛狠狠刺进他的小腹,汉子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尿出来了。
他往大腿里侧夹住自己的腿,努力不让尿液流出来,眼里都是恳求,可怜兮兮的看着蒋州。虽然被那点无来由惧怕的变化唬得有些胆怯,但还是硬着头皮尽力恳求。
“同志,你,我真的憋不住了” ,还是没有变回蒋同志。他那不够用的脑子不会注意到这些小细节。
握住他的手终于松开,汉子急匆匆的解开裤带,都来不及拉下裤子,扶起自己的家伙什,也顾不得蒋州在场了,淅淅索索一阵尿了个痛快。
站起来系裤带时他下意识不敢去看蒋州,如果这时他看过去,就会发现,蒋州脸上静静的面无表情。
汉子站起来,垂着眼,才看见那尿液在泥地上蜿蜒曲折,不仅沾到他自己的布鞋,还沾到了他黑布鞋边上的一双运动鞋。
蒋州和他站的很近,所以地上的尿有些沾到了蒋州的鞋子。
“呀”。
汉子连忙拉住蒋州的手臂,把人拉到离那滩尿液远一点的地方,面上惴惴不安,嘴里连连道歉,“俺……对不起……俺不知道会沾到你……同志你不要怪我”。
没有得到回应,汉子以为蒋州生气了。也是,人一看就是特别爱干净的文化人,昨天刚刚被自己尿了一腰,现在又弄脏人家的运动鞋。
那鞋一看就是高级货,估计自己存个几年都不够钱赔的,汉子心里难受极了,悄悄拿眼偷看蒋州。
结果看见的却是一张仍旧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汉子有些蒙头懵脑,这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啊。
就在他疑惑迷糊,为蒋州那面无表情心底绕圈圈时,两人后面一声嘶哑的叫骂,“哎,掏粪的,干活了,站哪儿干嘛呢?”。
两人看过去,他们后面不远处有道坎子,坎子高出地面。坎子后面有个老爷子手里拿根锄头,在朝汉子喊话。估计那老爷子早就在哪里了,是被那坎子挡住了,两人才没发现。
汉子对老爷子怕的厉害,那老爷子每次打他都会到场,总爱用那根长长的大烟杆抽打他,老爷子下手又重,打得他满身青紫,没有个几天是好不了的。
要是让老爷子以为自己偷懒,下次打他时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汉子心中惶惶,试探的缩着头,“同志,有人叫俺了,那,俺,俺先走了?”。
蒋州一言不发。
没有得到回应,汉子不敢看蒋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先是慢慢的低着头,往后面小心翼翼退出一只脚,并没有遭到阻拦,他挠挠后脑勺,动作缓慢的转过身走了。
蜗牛一样的速度走出了十几米远,停了下来,莫名不敢回头看。站了一会儿,没有人来拉他,胡乱的得出人没有跟上来的结论。像是忽然逃跑的逃犯。步子一下迈得又大又快,赶紧快速奔向目的地。
大概十多分钟后就到达了干活上工的地方。
汉子走过栅栏,先是去西侧的茅房拿粪桶的粪勺,然后走到粪池边上,刚抬手就撞上后面的人了。
他都没来得及想自己后面哪里来的人,下意识转身大幅度弯腰,头都快低到地上,焦急的求饶。
“对不起,俺错了,对不起,对不起,俺有错,俺的错”。
他一直重复这几句话,好像除了这几句话就没有其他词汇了,这其实是他多年被打下来的惯性使然,与其说些五花八门的废话,不如干脆的求饶来的有用。
蒋州看着一根棍子对折弯成两节的人,腰弯那么深,恐怕那张小口要疼的腿肚子发抖才行。
“起来”,简短的两个字,每个字都冷冷的。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汉子一愣赶紧抬起头来。
“蒋同志么,你咋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