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玄刚一抬头,就看到天子背于身后的手,紧紧攥拳,不受控制地大力颤抖,大骇之下赶忙低头:“陛下……”
“上前来为驸马施道。”天子沉声。
感玄赶忙上前,拿出师门所授罗盘,又摆了招魂阵法,一番施为后行礼道:“驸马双眼之伤,敷药即可,沉睡不醒是乃是魂魄被拘……”
天子和公主不为所动,想来这番说辞,皆被前面进殿的人用尽了。
感玄继续道:“贫道曾听闻驸马生来便带有神异,曾在其母未知有孕时,便被一游方道士,批命为麒麟入怀,驸马此番,可能是入得天宫之上,贫道术法低微,恐唤不来驸马,可若寻得当年为驸马批命之人,驸马此劫可解。”
反正游方道士至今不知在哪,也不知是否还在人间,只要陛下信了自己,再去派人寻人,其中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
若在这期间,驸马清醒,那给出实际建议的自己,便是头号功臣。若是驸马未醒,自己也不会因此而获罪。
这个说法,果然让天子和公主齐齐转头,肃声逼问:“此言可真?”
“阿蓉……阿蓉……”昏睡的于塌的祝乘风,长眉微凝,低声梦喃:“不要怕……”
“我是泰安,驸马!我是泰安啊!”贺兰池把那冰凉的手,按于自己侧脸,出口满是怕到极致的哭腔:“驸马,慈渡,我好怕!我好怕!”
他怕他的慈渡再也醒不过来。
可任由他怎么惊惧哭喊,榻上昏睡的驸马只低念着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的名字。
“求你,你快醒来吧!!”贺兰池心口痛到血肉模糊,肩膀承受不住得震颤几瞬。
小心亲吻几下那颤抖的羽睫,又在祝乘风有些微凉的掌心中,印下一吻,才把握着的手拢放回衾被之中,起身擦去眼泪,对着僵硬站立的兄长道:
“我要去为驸马寻那方外游道,我可能把驸马托付于陛下?”
他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寻得人归,他怕自己不在,驸马会被人伤害,或得不到无微不至的照顾。
普天之下,唯天子身边,才是最安全之处。
天子挥退殿内众人,阖眸几瞬才猛然睁眼:“朕视慈渡为心头血肉。”
“我不要你视我的驸马为血肉!”贺兰池紧逼着自己兄长:“我要你视他为臣!为弟!为驸马!”
天家兄弟二人立于殿中,眼神相触,皆带森冷肃杀之意。
对峙许久,等不到许诺。
急着要去寻人的贺兰池,先错开身去,急笔在纸上写明自己的去向,又想起医官所言。
驸马若是醒来眼睛或许会暂时失明。
又把纸团揉碎,拿过一方檀木令板,刻下殷殷嘱托之语,才把木牌放于衾被下虚握的掌中:“驸马等我,若是你醒了过来,记得差人给我去信,叫我回来!”
万般不舍,再看几眼榻上之人,才猛一阖眸转身迈步,和自己兄长擦肩而过时,贺兰池咬牙一字一顿道:
“驸马若是出了事,臣认陛下,可臣手中之剑,却不会顾念骨肉亲情!”
“去吧。”天子目光落于塌上,对贺兰池打了个噤声退下的手势。
从未在深夜开启的和政宫门大开,贺兰池点了两百善于搜检寻人的亲卫。
轻装,急速,狂策出城。
奔雷般的马蹄声,越行越远,最终隐没于黑暗。
“我有要事禀告陛下!!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执拗驻守于承德宫门外的钟淮安,隐约听到些策马动静,怕是祝乘风病情加重,宫中在急召医者。
心中大急,又开始重重敲击紧闭的宫门:“齐国公世子,有要事求见陛下!!”
“你怎么还不醒来啊……”
寝殿内,长时间伫立的贺兰决,单膝半跪下去,俯身用脸颊轻触那有些冰凉的侧脸,以往坚毅,沉肃的眼中,全是悲哀至极的迷茫和惊惧:“朕也好怕……”
他不敢看,不敢细看,衾被之下单薄的身形。
也不敢阖眼,只要阖上双眼,脑中就不受控得浮现,驸马脸色苍白,胸膛凹陷得躺在一冷到刺骨的地方。
颤抖的大掌捧住有些冰凉的脸颊,额头相抵,贺兰决心口绞痛到不能呼吸,怔然几瞬,又慌乱颤抖地去侧耳,细听那胸膛处传来的轻微跳动。
透射于眼下的长睫阴影轻微颤动,一滴眼泪从祝乘风眼角滑落,不等贺兰决吻去那滴眼泪,昏睡的人便轻缓叫道:“泰安……”
窒息的沉默过后。
一只大掌紧紧握住了衾被下的手,摩挲着又换成十指相扣,温柔回应:“我在。”
不等祝乘风再叫一声,贺兰决颤抖的薄唇便印在那眉眼之处,轻而温柔的继续回应:“驸马,我在……”
察觉到祝乘风要清醒,极度欢喜之下,贺兰决又摸到了衾被之中的一方木牌,嘴角笑意微僵。
缓慢取出木牌,神色晦暗紧盯片刻,起身去偏殿换了套袍服。
换了袍服入内的帝王,路过殿中燃着的香炉时,把握着的木牌投于炉中。
紫檀木的味道缭绕而出,床榻之上传来动静。
嗅到浓重草药气味,和紫檀木燃烧的气味,祝乘风茫然睁眼,轻眨了几下眼睫,又伸手在眼前轻晃,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双目恐怕不能视物了。
一阵急促步伐接近,祝乘风微侧过头,迟疑问:“殿下?”
“我在!”回应之声毫不迟疑,又俯身把人抱起圈入怀中:“驸马不要怕!医官说驸马双眼只是暂时不能视物,等过几日自会恢复!”
祝乘风心下微松:“我不怕。”
坚实的手臂,把他圈得极紧,轻轻拍抚几下,又左右轻晃起来,耳畔传来灼热气息:“驸马不怕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