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昭穿着他的睡衣,披着毯子睡在旁边的软榻上,崔月隐弯腰将他抱回床上,少年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下,说:“我看起来是什么模样?”他还在想着自画像的事,轻微的梦呓很快就沉寂下去,他又喃喃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德夯?”

崔月隐将他放在床上,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看他在枕头里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崔月隐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他披着睡袍站在那两幅画前,第一次忍不住动了动手指。

临近年关,连做实习生的李徽和忙得要死的温峤都已经放假,留昭去城里跟朋友吃饭,临分开前温峤说,拉缇斯有人跟她打听他,问他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留昭摇了摇头,又想起她高得离谱的工资,心里不禁有点奇怪。

秋玉山下的崔家老宅也更加热闹,游廊里往来穿梭的女佣更多,留昭还和几个陌生的年轻人打了下照面。他回去继续打磨那副画,皮肤上水流的透光感在笔下逐渐清晰,崔月隐这两天都早出晚归,如果不是浴室的动静,早上醒来旁边有人睡过的余温,留昭几乎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的湖中少女彻底画完,留昭开始有些无所事事,之前他收到了女佣拿来的礼物,一箱推理小说,作者的笔名叫“石朝暮”,他翻了翻发现有好几本他高中时就看过,当时应该算相当畅销的系列。

书中的谋杀案大多以深宅大院为背景,朝隐热衷于写各种诡计和机关杀人事件,留昭想起那道被做成暗门的衣帽间,有些好奇地在崔月隐房间里探索,结果他真的在床底摸到一个小小的机括,床头的墙壁上弹开一个暗格,里面放了一把枪和弹夹。

留昭惊讶地睁大眼睛,他将枪拿出来,是一把9mm的格洛克手枪,在黎茂生带他去的那家射击俱乐部里,他恰好试过这个型号的手枪,枪和画笔在他手里都很自在,留昭兴致勃勃地穿上厚外套和雪地靴、帽子,装上弹夹向外走去。

之前他在山麓写生时,看见过不少灰兔子、狐狸和出来觅食的鸟雀,手枪打鸟雀够呛,但兔子倒是可以试一试。

留昭走出月门外,正好撞见几个陌生少年从外面回来,身后还跟着男仆,手里牵着一只健硕的黑背,留昭远远绕开他们,却被叫住:“你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我之前见过他从四叔的院子里出来。”另外一个陌生少年说。

“嗯?融哥他们今年不是都没来么?”站在最前面的少年问,留昭有些心烦,没有搭理这些人,默不作声地向前走。

“喂,站住!你转身过来看看。”他指着留昭,又说:“去拦住他。”

为什么这里也有沈延清?留昭一言不发,转身拉开保险栓,抬起枪口,瞄准,对着最前面的少年放了一枪。

“砰”地一声枪响过后,那只黑背凶狠地狂吠起来,对面的人倒是鸦雀无声,好几秒陌生少年才捂着手臂惨叫起来。

糟糕,有点手生。留昭皱起眉,他本来只想吓吓他,子弹应该擦着他的手臂飞过才对。留昭静静和这群人对峙,被击伤的少年一边叫一边抢过男仆手里的牵引绳:“哈迪斯,给我咬他!”

黑背狂吠着向他扑来,留昭瞳孔猛地收缩,心跳在一瞬间变得极快又极慢,但端着枪的手臂还没有放下来,又是连续两声枪响,黑背沉重的身体顺着惯性扑倒在地,粘稠的血渗入泥土。

陡升的肾上腺素让留昭有点耳鸣,他想了想,转身向里走去。

朝隐正在茶室禅定,门突然被推开,他先是惊讶地看着留昭,随即目光又落到他手里拿着的枪上面。

“你不是要去见你母亲吗?现在去不去?”

“小昭……”

留昭将枪递给他:“要吗?”

朝隐手指像是被火烫了一下,陡然缩回宽大的僧袍里,他冷静了一下,才说:“我的确收到了消息,关于你说的白手套……黎茂生最近在原油期货市场做多了克尔希石油明年夏季的合约,让他们的股票迎来一波猛涨,正在和他们谈收购计划的海格姆森怀疑他们即将发行的对价股票有问题,要求提高现金收购比例,这桩原本板上钉钉的并购计划可能就要终止。”

“说人话。”

枪口在留昭手里晃了晃,朝隐眼神跟着他的手指,慢慢开口说:“海油崔一直被西方的老牌石油集团扼着脖子,各种限制和准入让我们只能卖石油,但却没法进入原油期货市场将产量货币化,如果能收购海格姆森,我们就有了一张入场券,这才是真正的潜龙入海。这是我母亲一生的夙愿,不要说月隐坑了我一把,就是他杀了我,我母亲也会全力支持他。”

“孩子跟妈妈告状还需要有意义吗?”留昭偏了偏头,一瞬间恍然:“你根本不敢去见她。”

“是,我不敢去见她,是我自己掉进了陷阱,我害怕她笑我愚蠢。我不敢再面对她鄙夷的目光,这么多年来,她就像太阳一样照耀着我们,但烈日高悬,我们都无处可躲。”

“你们真无聊。”留昭叹了口气,转身向外走去

他刚刚走出朝隐的院子,就被外面举着电击枪的保镖团团围住,留昭立刻缩回脚步躲进门后,双排弹夹,17发子弹,包括弹膛里那一枚,现在他打掉了3发,还剩14发,门外有起码二十个人。

“小昭,你真是要吓到我了,不要冲动,我陪你出去。”朝隐站在他身后说,留昭心想,我原本只是想要出去打猎。

门外的保镖喊话,让他放下枪,举起双手走出来。

朝隐站在他身边一起朝外看去,忍不住低笑:“天,我在《蜀中诡事》里写过类似的场景,你看过那一本没有?”

外面喧闹又安静了一瞬,孙思的声音突然响起:“留昭少爷,我进来了。”

留昭没有出声,孙思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的表情仍然很平静,对着留昭伸出手说:“放心,先生已经知道消息了,您把弹夹扔给我,我陪您出去。”

留昭取下弹夹,交到他手孙思紧紧握住,护着他向外走去,外面的保镖无声地让开一条路,他们回到崔月隐的院子里,留昭推开房门,扑倒在床上。

房间里很温暖,他很快就出了一点汗,留昭爬起来脱掉雪地靴、帽子和厚外套,退去的肾上腺素让他手脚有点发软,他抱着那把没有子弹的手枪,昏昏欲睡。

崔月隐在奕宁的书房里面对一个暴怒的母亲,他静静听着她发泄恐慌的情绪,坐在扶手椅上支着下巴,直到奕宁说:“如果他是你亲生的孩子,我还能当是兄弟之间的玩闹,但现在他就是一个床上的玩意儿,也敢拿枪指着睿儿!”

“奕宁,叔母教训一下晚辈而已,我没有让睿儿去给他赔罪,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崔奕宁气得七窍生烟:“崔月隐,你还要不要脸!”

崔月隐不想跟她多说,起身欲走:“医生来得再晚一点,他的伤口都该愈合了,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大动肝火?”

“如果他今晚不去祠堂受一轮家法,月隐,西亚的那条输油管道你一毫米都不要想再动工。”

崔蕴石接手海油崔家以来,集团旗下三十多个子公司,已经形成了一条螯合紧密而完整的产业,她让长子负责国内项目的勘探项目、销售计划和调配运输,女儿则掌控着装备制造的几家重型机械和精密仪器公司,掐着重要的命脉。

崔月隐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说:“昆安几次游说我,劝我一起去找海外的公司招标,只需要往里面砸几年钱,没有我们手中的项目喂养,你手里的东西就会变成一堆老旧的锈铁。”

奕宁冷笑:“你们敢。母亲还活着呢,她花了半辈子的心血,好不容易才从国外收购引进技术搭起我们自己的油气重装这一条腿,再也不用去受外人遏制,你和崔昆安那个蠢货如果敢来这一手,我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崔月隐想了想,突然露出一个有些戏谑的笑:“奕宁,我怎么觉得,睿儿越来越像文翼了?”

崔奕宁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她刚刚的能言善辩像被剪了舌头,好一会儿才说:“你说什么?”

“让我想想,带着跟班耀武扬威,放狗咬人,他真的很像文翼。”

“他……”

“他才应该去祠堂受一次家法,对不对?”崔月隐轻轻握住姐姐抖得不行的手,低声叹息:“姨母要是知道,你养出了第二个文翼,她该有多么……心痛。”

崔月隐走后,奕宁扶着椅子坐下,她紧紧握在檀木扶手上,纤细的手指像要折断,过了很久,她脸色苍白地出门去跟女管家说:“把今天跟着睿儿的所有人,他的那几个堂兄弟,跟着他的佣人,全部叫过来,让睿儿……去祠堂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