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很笃定,好像留昭将来真的会养不活自己,只能来给他打工。
刚开始留昭觉得园丁们的工作看起来也挺有意思的,他真以为自己要干这份活时,还经常跑过去帮忙。长大一些后,要留在这栋房子里给崔月隐打工一辈子的想法简直就成了阴魂不散的噩梦,追得他拼命学习,他考上A大时扬眉吐气地跟他说,崔月隐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崔月隐站起来,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只是说:“明早孙思来叫你。”
他离开房间后,留昭仰面倒在床上,最终还是拿出手机让室友去帮他点到。
留昭记得崔月隐很喜欢送沈弥礼物,从昂贵的珠宝、礼服到当季的常服、鞋子、配饰,他曾经一度很羡慕,但之后逐渐感受到这里面一些令人不适的东西。他会评价沈弥的穿着,不是那种对妻子的赞美或大男子主义的控制欲。
他像在评价一幅画,配色是否适宜,剪裁/构图是否完美,他在这上面一向很有品味,但每次留昭见到他们俩相处的这一面,都感到坐立难安,他会在心里喊,快点制止他,你为什么不让他闭嘴,告诉他你不喜欢这样!
沈弥显然不喜欢这样,但她从来没有反驳或制止过崔月隐。
第二天早上,孙思果然来敲门叫他,留昭关了闹钟,一觉睡醒已经上午十点。崔月隐也才起,他们吃过早餐之后先去珠宝行,经理亲自捧了五套不同的珠宝出来,崔月隐一一看过,问留昭哪一套好。
留昭指了指粉钻的那套,沈弥一向偏好浅色。
“后天阿弥要穿黑裙,粉色太轻盈。”
崔月隐摇头,指了指祖母绿的一套珠宝、红宝石和钻石镶嵌的一套。
看完珠宝,他们又去挑礼服,店长叫了一个十分高挑的导购员帮忙试穿,留昭有点无聊地坐在沙发上,听着他们讨论罗马褶之类的话。
留昭拿了一本时尚杂志翻起来,忍不住说:“夫人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你为什么非要在周六开晚宴?”
崔月隐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他:“谁跟你说她心情不好?”
留昭没有回答,崔月隐露出一点心烦的神色:“又是你自己看出来的是吗?”
“我只是随便一说,你不想听就当没有听到好了。”留昭不想跟他争论,崔月隐冷冷地盯着他,突然抬起手说:“这条裙子拿一条他能穿的码。”
因为他说沈弥心情不好,就要折腾他吗?留昭正要生气,抬头看见拿在崔月隐手中的那条裙子,很难说是一件女式长裙,更像是一件黑色长袍,留昭看了一眼觉得有点绝地武士的风格,于是决定容忍崔月隐的突发奇想。
裙子剪裁得很完美,拿在手中几乎看不出来,换上后才能看出胸前留了贴合曲线的空间,留昭穿上就空荡荡地显得很奇怪。崔月隐看了一眼,说:“我记得有一件类似的、胸前抓褶的款。”
陪在旁边的女店长思索了一下,说:“崔先生好记性,是五年前RL的一款高定礼服,仓库里应该留有样品。”
崔月隐和她一起去了仓库,留昭有点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新打扮,对着镜子比了一个拔出光剑的姿势,他正想着要不要趁崔月隐回来之前把它脱下来,一个陌生男人突然说:“这条裙子很适合你。”
留昭惊讶地回过头,这家高定工作室客人很少,刚刚只有他们,现在这个新客人也被导购员陪着,一个穿着西装的儒雅中年男人。
留昭有些好奇地看着陌生人,心想他是把我当成男孩还是女孩了?
他正想着怎么回答,陌生男人又说:“你喜欢的话可以记在我的账上。”
这太新鲜了。留昭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场面,陌生男人问他是不是想把裙子脱下来时,留昭带着有点好奇和兴奋的心理默许了他的暗示,背过身去让陌生人帮他解开脖颈后的三颗珍珠扣。
这条裙子其他地方都很保守,只有后面做了若有若无的露背设计。
陌生人的手指刚刚碰到他赤裸的背,崔月隐就和店长一起拿着礼服回来,他的神情在一瞬间变得很可怕:“你在干什么?”
留昭稍微有点心虚,没有说话,倒是身后的陌生男人带着一点惊讶地说:“崔先生?”
崔月隐没有理会他,他抬高了声音叫孙思,店里花木扶疏,还有屏风分隔,找了个角落打盹的孙思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对上老板想杀人的眼神,就立刻了然地说:“我知道了。”
留昭有些疑惑地问:“我还要换这件吗?”件(来自一三九 思九私六(三一
崔月隐伸手指着他:“滚去车上等。”
他握着黑色绸缎的手指白得像玉石,甚至有些微微发抖,留昭见势不妙溜回试衣间换回自己的衣服。
陌生男人有点尴尬地上来准备搭话时,孙思拦在了他面前,他在云京上流圈子里混了半辈子,显然认得这位是谁:“陈先生,崔先生今天不想见外人。”
留昭在车上等到崔月隐时,他的神情还是很阴沉,浑身散发着压抑而涌动的怒气,留昭买了一盒冰淇淋正拿在手里吃,他问:“买完了可以送我回学校吗?”
崔月隐盯着他,一瞬间他看起来像想伸手掐死他,留昭神情变得有些警惕,这时孙思打开车门,在崔月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崔月隐神色变幻,过了片刻终于躺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说:“送他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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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崔家晚宴,留昭本来是不想回去的,但崔循帮他捡网球的时候,引诱他说今晚可以回去帮明天的自助餐试菜,有很新鲜的帝王蟹和龙虾,留昭内心天人交战,觉得自己到时候只要躲在房间打游戏就好,于是没有拒绝。
两人回到家,果然有海鲜大餐可以吃,只有沈弥一人在,吃完甜品崔循跟妈妈说要和留昭回房间打游戏,他拥抱了一下母亲,带着留昭上楼。
两个孩子离开后,沈弥坐在客厅看明晚的宾客名单,崔月隐回来时,孙思跟在身后拿着一个小箱子,礼服昨天就已经送到,珠宝经过保养之后今天才拿过来,孙思打开箱子,里面是三套珠宝,祖母绿、红宝石与粉钻。
沈弥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崔月隐坐在她身边,很亲密地跟她耳语:“小昭说你心情不好?发生了什么事吗?”
沈弥将宾客名册扔到他身上:“因为要帮你的药贩子牵线搭桥。”
崔月隐挑了下眉,说:“明年我们就能将柯蒂斯拉进黑名单了,不过今年还需要忍一下。”
普希制药之前一直想敲开这边的市场,虽然受限于严格的管制政策,他们即将创造利润奇迹的新产品不太可能进入云京的大门,不过柯蒂斯还是很有兴趣地特意飞来,希望和这里的权贵们打好关系。
沈弥摘下眼镜按了按眉心,转身上楼。
她倒在那张柔软的双人床上,手臂无力地垂下床沿,医生的话回响在她耳边
“周喻女士现在是骨癌三期,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尽量将她的疼痛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等她在瑞士那边的安乐死方案走完流程……”
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她已经不再是小女孩了,但那个孩子有一双能看透她的眼睛。
沈弥记得他十几岁时,趴在桌边看自己给一束玫瑰剪枝,崔月隐那天从法国回来,突然送了她一双高跟鞋。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玩过这个游戏了。沈弥少女时期整个衣柜里,从内衣到衬衫、外套、配饰、鞋子,几乎每一样东西都是崔月隐的礼物,他对自己的女友一向有强烈的皮格马利翁情结,但自从那件事之后,这种游戏就此中断。
沈弥知道,当崔月隐想要扮演一位浪漫的情人、体贴的丈夫时,最好整个世界都配合他的幻想,她只想尽快把这场戏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