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京都有些冷了,出门时随便套上的外套早就被风吹了个通透,周且怕他着凉,道,“换一下,省得冷。”
标签还在,看起来是新买的,安陶问:“你就不怕我趁机跑了?”
周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现在不就是在跑路吗?你要是认路自己走也行,不用告诉我去哪儿。”
有那么一瞬间,安陶简直要相信他是真想放自己走。
但想想也不可能,他和李今呈才是朋友,自己只能算是顺带,他完全没有为了自己和李今呈作对的必要。
余光瞥见某个熟悉的身影,于是他朝周且展颜一笑:“周经理这么舍得花钱,不如再帮我买瓶水吧,我渴了。”
安陶的手不方便,周且弯腰帮他把拉链拉上,听见这么一句,他下意识抬头,“好,你喝什……”
声音戛然而止,周且愣了一瞬,然后慌忙移开眼。
安陶生的好看,笑起来带着他这个年纪独有的风流意气,让人莫名想到夏天的蔷薇花。
出于避嫌的缘故,周且从不会细看安陶的模样,兀然对上安陶张扬恣意的笑脸,他没忍住晃了下神,呼吸都滞了一瞬。
难怪李今呈说疯了也要呢。周且想。安陶长了张天生就适合爬床的脸,多的是人愿意买单,如果不看住了肯定会被人抢走。
“矿泉水就好。”安陶眉眼带笑,“我等你回来。”
“嗯…嗯,你别乱走。”周且几乎是落荒而逃。
周且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安陶敛去笑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有人在湖里游泳,也有人在划皮艇,他把手搭在护栏上,迎着风看两岸风景。
久违的自由,可安陶却觉得比被关起来的时候还要累上千万倍,灵魂腐朽成一滩烂泥,被风吹得七零八落,零散在天地间,让他看不到来路和归途。
安陶其实胆子很小,很怕去到陌生的环境里,很怕自己孤身一人。
偏偏他从小就是惹人讨厌的小孩,亲戚们说他是丧门星,院长和护工说他是惹事精,哥哥姐姐们会抢他的饭和衣服。
好不容易长大,又被工头讨厌拿不到工资,被沉夜的侍应生排挤做很多原本不归他做的工作。
人生在世,总得有点念想,他不要钱,不要享乐,什么都不需要,只想有人能一直陪着他,他想被人爱着,如果没人爱他,那他去爱人也可以。
所以他做院长喜欢的懂事小孩,做能让何时月安心上学的哥哥,做李今呈听话的宠物。
可他一点都不乖,也没办法一直装乖下去,好在他不用住在福利院,何时月也开始赚钱,不再需要他的照顾。
只有李今呈,李今呈不需要他的爱,也不爱他,又不肯放他走,让他束手无策,什么办法都没有。
明明很珍惜的感情,却都被他搞砸了,他不被人需要,也什么都做不好。
他总是很没用,或许只有两个人会无条件爱他,即使他是个没用又不聪明的人也一样爱他,可他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他们。
如果爸爸妈妈在天有灵,会不会很后悔当初没有一起带他走呢。
一瓶被打开的矿泉水递到他面前,安陶看了眼来人,把水接过来仰头喝了大半。
他把水瓶递回去,歪了下脑袋,戏谑一笑:“这次你的保镖怎么没有按着我给你下跪。”
桥两头都能看见保镖,但他们没有靠近,只是盯着这边的方向,除非安陶跳河,不然根本逃不出他们的包围,可惜安陶并不会游泳。
“我不想在外人跟前让你太难看。”李今呈语气还算平和,“听话一点,我们先回家。”
“那里不是我家,我没家,我也不想听你的话。”安陶讥诮地道,“你可以直接让保镖把我带走,没必要搞这些把戏。”
李今呈语气沉了下来,“周且不会回来了,现在没人能帮你,说这种话对你没好处。”
“我知道。”安陶对他的话并不意外,“我本来就没指望他会帮我。”
听他这么说,李今呈的脸色缓和了些,他道:“那就跟我回家。”
他做好了被安陶牙尖嘴利拒绝的准备,可安陶兀然沉默下去,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以前,一直都把那里当成家的。”
他声音很低,被公园人来人往的喧嚣声轻飘飘地盖住,好在离得近,李今呈还是听清了。
安陶神色怅惘,“有时候我觉得我好贪心,是你要留着我的,你就得照顾我关心我,得对我负责,一直一直对我好。”
他说,“可你对我不好,一点都不好。”
他看向李今呈,低声重复了一句,“你对我不好了。”
湖水波光粼粼,波纹里是两岸破碎的、虚幻的灯光颜色。
许是夜风太急,安陶的脸色太过苍白,李今呈忽然发现安陶比从前瘦了很多,风把他吹得摇摇欲坠。
心里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慌乱,他伸手把安陶拉过来,让安陶远离河边。
始终过不去的心结忽然间变得无足轻重,比起追究安陶到底多少真心多少假意,他更想让安陶好好的。
安陶已经病了,他发现的太晚,现在能做的只有亡羊补牢及时止损。
“不回南河岸了,也不让你住笼子。”李今呈温声说着,伸手把安陶揽进怀里,替他挡去带着寒意的夜风,“是我的错,我不该这样对你。”
安陶挣扎起来,却没办法挣脱李今呈的怀抱,等挣扎到没有力气,他终于放弃,靠在李今呈的肩膀上,无力地道:“可你总是骗我,你骗我的次数比我骗你的多好多。”
“这次没有骗你,我会对你好的。”李今呈郑重道,“不会逼你,也不让你做不喜欢的事。”
这或许是他为数不多的无法掌控局面的时候,安陶离开自己,依旧可以过的很好,可一想到没有安陶的生活,他就觉得无法接受。
李今呈头脑一片混乱,他急于证明自己的诚意,又无望地发现他们之间从开始到现在都称不上愉快。
他甚至毫不怀疑,安陶会割舍掉现在的一切远走高飞,连何时月都不会是他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