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姜阿庆对这些视若无睹,“白老师,不用管她们。我婆娘没读过书,没文化,别看她嘴里骂的凶,但是吃穿上从来不亏待我们家小玲的。”

“但是生养一个孩子,并不是只单单让她吃饱穿暖就可以了啊!”这句话,白晞是在心里说的。

她也去过不少山村了,深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局限性。像他们这一辈一直生活在大山里的老人,从小经历饥荒,吃饱穿暖的确是他们认知里的最好的待遇了。

至于什么孩子的心理健康,家庭的关怀,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闻所未闻。

而且生养孩子,本就是父母的责任,而非是祖辈的。

白晞对姜阿庆的话不置可否,这趟来,主要是来看看姜小玲的成长环境的,大致什么样,她也了解了。于是她随意起了个话头,小玲这也六年级,马上要小学毕业了。初中是准备让孩子寄宿在镇子上的中学吗?”

听到这句话,姜阿庆来了精神,“我们家小玲不在镇上读书,她回她爸那。白老师,您知道吧!小玲他爸,是我们村里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可出息了,在大城市工作,还买了房把家也安在那了。小玲小学毕业了就回她爸那里读书去,正好她弟弟也要念小学了,她回去还能给家里搭把手,带着弟弟上下学,平时大人上班忙,她也能在家照顾她弟弟。”

说起自己的孙子,姜阿庆脸上是掩盖不住的荣光,一张老脸笑成了包子褶。

“哐当”一声巨响,姜小玲以双手捧空气的姿势,愣愣的站在厨房门口,脚边是打碎的盘子,以及滚落在地上,沾满灰尘的糍粑。

厨房里又传来王爱娣的怒骂声,“就让你端个盘子,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还能指望你做什么,说你是扫把星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冤枉你。。。。。。”

王爱娣的怒骂还在从厨房源源不断的传来,白晞和姜小玲,隔着一个堂屋,遥遥相望,白晞很想走过去,抱抱此时无助而又惊惶的她。

父母离婚,她就被当作一个皮球,踢到了这个小小的崖山,每年只有过年才能见上自己的父亲一面,现在父亲终于要把她接回去了,却不是思念女儿,而是认为她长大了,有用了,可以回去为他们那个再婚的小家,为了自己的儿子服务了。

姜小玲像年少的白晞,又完全不像。

尽管后来才懂得,但白晞的确是在爱和期待之中降生的,她的父母,是为了她能够平安长大,才忍痛离开了她,虽然从小和外婆相依为命,但她也是在外婆的呵护下长大的。

而姜小玲呢?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什么都没有!

袁山的出现,阻止了这出荒诞戏码的继续。

“阿庆叔公,你在家吗?我找你来取点雷公藤药酒。”袁山边说边进门,手里拿着个空玻璃瓶,没料到白晞也在里面。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嗨!白,你也在啊!”袁山的招呼打的非常的不自然。

白晞的心思还在姜小玲身上,简单的回应了袁山的招呼,也没有过多的关注他。

听见袁山讨药酒,姜阿庆热情极了,接过了袁山手里的空玻璃瓶,“等着啊!叔公这就帮你去灌。”崖山的不少地方都长着雷公藤,用这种药材跑的药酒,擦在患处,能很大程度的缓解关节疼痛。

姜阿庆说着就自己去三楼的仓房里接药酒了,剩下白晞,袁山,姜小玲三个人,在堂屋里静默无言,各怀心事。

不一会儿姜阿庆拿着灌满药酒的玻璃瓶下楼了,递给了袁山,“怎么样,山子,叔公没吹牛吧,叔公这个药酒可是有奇效,外面的人就是来找叔公取,叔公都不愿给呢!”

袁山客气的谢过姜阿庆,任姜阿庆怎么挽留,还是没留下来吃顿饭,很快就告辞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声音

看着袁山出了门,姜阿庆才想起来问白晞,“白老师,你认识山子啊!”

“见过一两面,不太熟。”白晞不自然的笑了笑,关于她和袁山的相识,那可真不是一件值得说道的事!

姜阿庆自己絮絮叨叨的说开了,“也是,你们都是在大城市里的,互相认识很正常。山子不容易啊!是我本家侄女的儿子,爹妈都是短命的,死的早,可怜小山子那个时候还在读初中中,还要拖着个妹妹,幸亏有好心人赞助。不过这小子争气,读书聪明,现在算出头了。”

姜阿庆还在那里念叨。

白晞看向袁山离去的背影,心中唏嘘,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谁又能知道光鲜亮丽的皮囊之下,藏着怎样千疮百孔的过往呢?

“当年那事闹得可大了,不过那时白老师你应该还没出生,估计从来没听说过。就是一个大学,叫什么大学来着,唉,我也说不清楚,好端端的,突然就着火了,山子的爸妈正好在旁边的工地打工,看到着火了就帮忙去救火,唉!就再也没回来。”姜阿庆说着说着也伤感了,谁能想到,本家侄女,侄女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呢!

白晞感觉自己浑身都僵硬了,整整六年了,没想到还在崖山再听到这个故事。

“北川大学?”白晞的嗓子眼里艰难晦涩的挤出这四个字。

“对,对,就是北川大学,白老师,还是你们文化人懂得多。”姜阿庆想到了学校名字,也就不再继续聊下去了,毕竟这是别家的伤心事。

白晞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王爱娣已经冷着脸把残局都收拾干净了,现在已经在厨房做晚饭了,姜小玲安静的坐在土灶前帮她烧火。

姜阿庆热情的邀请白晞留下来吃晚饭,白晞拒绝了,然后对姜小玲勉强的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和她道了声再见,接着就就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白晞跌跌撞撞的走在路上,太阳已经落山,到处都是漆黑的一片。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在人间游荡,村子里家家户户已经亮起了灯,独独没有一盏是等待她的,她的家呢?她的家在哪呢?

白晞突然很想去见见袁山。看看那场火灾的遗孤,见见能和顾航勉强搭上万分之一联系的当事人。

顾航,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勇气说出这个名字了。

她伪装了这么久,原来单单只是北川大学四个字,就可以轻松的让她溃不成军。

那些过往,无名的丰碑,空置的衣冠冢,青年短暂却又庄严的一生,能与何人诉说,能让何人知晓?

他的奉献,他的隐忍,他的不屈,只能如那套警服一样,深埋地底。

他守卫了清风明月,然而清风和明月却从来不知道他曾经存在过。

白晞一个人无力的蹲下,缓缓的把头埋进了双膝,无法控制的在这寂静的山村,无人问津的青石板路上,无所顾忌的放声大哭。

大哭一场,白晞觉得自己心里像裂开了一个缺口,隐隐作痛。

下意识的,她走到了老外们的住处。她还是准备去找袁山谈谈,顾航的父母同样的伟大,她不确定袁山是否清楚顾航父母的事,她也不在乎袁山会以什么眼光看他。她只想去让袁山知道,他的父母当时并不是在孤军奋战,有一对夫妻也和他们一样,做了伟大的逆行者。

走上门廊,白晞抬起手来,准备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了袁山严肃的声音,“你能不能爱惜自己的身体,我是你的医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送死,那天晚上淋的雨你忘记了吗?不是因为淋雨,你的哮喘怎么会复发。”

似乎遇上了袁山正在和人争吵,白晞抬起的手僵持在半空中。这个场面,她也没想到,是进还是不进呢,她在门口举旗不定。

“她的腿脚比你好多了,你还担心她走夜路,省省吧你!”袁山还在那里念,听的出,他真的很生气。

“我只是想远远的看她一眼。”一直被袁山攻击的对象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