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隽真端详了薛戎一阵,似是觉得这副不成人形的样子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便收回视线,抽出腰间的龙蜒,转而欣赏剑身上耀眼的鎏金曲线:“师兄,如果我是你,就会识相些,赶紧将沐微的消息吐出来。”
薛戎勉强扯了扯干裂的嘴唇:“咳……本尊也想知道那个冒牌货去哪了。若是让本尊见到他,定要扒他的皮、抽他的筋、砸断他的骨头……”
听他这么说,柳隽真也未恼,而是轻笑道:“师兄是觉得,隽真有这么好的耐性,可以慢慢同你拌嘴?”
他握住龙蜒,用剑尖挑开薛戎湿漉漉的衣服,露出下面结实的蜜色躯体。
软剑像一条柔韧无骨的蛇,在薛戎的肌肤上攀爬,柳隽真并不用力,然而剑芒锋利,所经之处,必然留下蜿蜒鲜红的伤痕。
像是把这具身体当作了画布,正蘸了红墨信笔涂鸦。
薛戎双手握成拳,指甲陷进了肉里,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浑身都是濡湿的,已分不清是水,还是因剧痛而流下的汗。
他身上受着刑,脑子里却渐渐走了神。
当年,随着慑鬼尊的恶名渐起,薛戎在溯月教中的势力日趋壮大,隆龛老祖也对他越发提防。
有传言称,隆龛老祖早就定下,要将教主之位传给弟子柳隽真,为此,他会提前扫清薛戎这个障碍。
等到黄启找上门来,薛戎才得知,原来隆龛派了他来暗杀自己。而黄启对隆龛早有不满,索性在薛戎面前将事情挑明,提议由他们二人联合,一举将隆龛诛杀。
薛戎明白,自己和隆龛之间,势必只能活下一个,不如先下手为强。他同意了黄启的计策,并答应,只要黄启助自己登上教主之位,他便将教中的诸多法宝赠与黄启。
二人细细密谋了此事,又各自纠集手下的教徒,发动了叛乱。纵然隆龛是化神期的大能,终究是寡不敌众,被围困于溯月教正殿中,已是穷途末路。
就在薛戎打算一把火烧了正殿时,却忽然得知,隆龛将柳隽真也带了进去,并于四周设下结界,不知在里面商议何事。
他与黄启合力破开结界,闯入大殿。在看见殿中情形的那一刻,薛戎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为何生性自私冷血的隆龛,第一眼见到幼时的柳隽真,就决定将他收入门下?
为何隆龛对柳隽真的教导如此用心,功法秘诀皆是一一亲自传授,从不假手于人?
为何隆龛要炼制能使人返老还童的丹药?
……
因为隆龛在化神期已经停滞了太久、太久,久到他的寿元都快耗尽了。
在自身突破无望,炼丹术也接连失败后,他为自己谋划了另一条后路,那就是施行夺舍禁术!
既要夺舍,就得找到一具合适的肉身。在集市上遇见曾六指时,隆龛恰巧发现,柳隽真的根骨、体质都与自己极其相似,于是便将柳隽真买下,带在身边悉心教习,以确保柳隽真修炼与自己同样的功法。
花费了十几年功夫,隆龛终于炼制出了一具完美的容器,用来盛放他的魂魄。
为了日后能高枕无忧,他甚至准备将教主之位传给柳隽真,如此一来,夺舍术成功后,他仍然能享受以往的权势与地位。
薛戎从未在任何典籍上读到过关于夺舍术的记载,但在见到殿内景象之时,他已经笃定,隆龛准备施加在柳隽真身上的,一定就是夺舍禁术!
溯月教正殿里空空荡荡,寒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吹得窗幔乱飞。
而在殿中央的地上,以鲜血绘制着两个巨大而繁复的阵法,阵法之间用线条连通,血迹已经半凝。
柳隽真就躺在其中一个阵法上,双目紧闭,昏迷不醒。另一个阵法上,隆龛正阖眼打坐,手中不断打出道道手决,将灵力注入阵中。
地上的血色图案逐渐泛起幽光,眼看术法将成,薛戎再不能坐视不顾,他将冲煞召唤出鞘,朝隆龛杀将而去。
移魂阵开启到一半时,也是隆龛的神魂即将离窍,力量最为微弱之时。
击败隆龛的经过,比预想得更为顺利。薛戎连同黄启一起,几乎没费太大力气,就使隆龛身受重创,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
薛戎忽然发现,近段时日以来,隆龛苍老了许多。望着这个出气多、进气少的暮年老人,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小时候在他心里,如神明一般强大,又如鬼魅一般可怖的师尊。
他垂下眼眸,问:“师尊,你从前那样待本尊,可曾有悔?”
隆龛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嘴角不断溢出血沫,喉咙深处发出破碎的嘶鸣,似乎很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语不成句。
面对这样一个垂死之人,已没有送他最后一程的必要了。薛戎摇摇头,将冲煞剑铛地一声扔在地上。
就在此时,隆龛忽然挣起,枯瘦的手臂搐动着,聚起一团灵力。
黄启和薛戎纷纷结出防御手印,然而隆龛却没有攻击他们,而是一掌打向了昏沉的柳隽真。
原来他心有不甘,就算死,也要拉上自己精心塑造的肉身一起死!
由于事发突然,薛戎只得举起冲煞剑迎击。他虽是将隆龛的掌力挡了回去,但冲煞那凶暴的剑气却收不回来,不仅将正殿连同移魂阵一起炸毁,还将柳隽真掀了出去。
受剑气波及,柳隽真的额头触到倒塌的玉柱上,血流不止。许是因为这番撞击,他反倒从昏迷中醒来,缓缓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将剑刃对准自己的薛戎,以及不远处横死的隆龛。
此情此景之下,薛戎知道柳隽真必定要误会,忙收了剑,开口辩解道:“师弟,你听本尊说,师尊筹谋了十余年,就是为了取你的性命!所以,本尊和黄启才将他……”
“师兄,你想害我也就罢了。”不等薛戎说完,柳隽真便出言打断。他按着头上的伤处,声音虚弱,眸中却透出刻骨的恨意:“可是,你连师尊都不放过,还真是……忘恩负义。”
事隔多年,薛戎回想起这一幕,仍然感到心神剧震。
记忆中柳隽真那张充满憎恨的脸,逐渐和眼前之人重叠。
柳隽真举着龙蜒在薛戎身上刺了半天,对方却是一声不吭,这令他觉得很是无趣:“师兄,你方才在想什么呢?是在想,自己为何比不上沐微吗?”
薛戎默然地望着他。
柳隽真面上一片霜寒:“你怎么能与他相提并论?那人生性善良,从不妄自尊大,也绝不会干出欺师灭祖的勾当。他就如太阳一般温暖,如月亮一般高洁。”
他又说:“你呢?连阴沟里的老鼠也不如。又可恨,又可悲。”
听闻此言,薛戎忽然笑了出来。
他心里觉得,这一切真是阴差阳错。当年他阻止了隆龛对柳隽真施行夺舍禁术,如今自己反受夺舍所害。而他的心上人、他的师弟,都认为那个窃走他身体的贼人,比他好上一千倍、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