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一身污泥,已在飞瀑中冲洗干净,此时发梢还滴着水,又找了件衣服随意披上,前襟大敞,露出赤裸精壮的上身。

“娄辛何在!公孙罗何在!”他大声呼喝着,在溯月教中疾走,寻找黑白无常二人。

一路上,旁人见了他,如同见了鬼一般,纷纷退却避让,莫敢阻拦。

这倒不是因为有人认出了薛戎。想当初,他只是隆龛身边一个仆役般的人,众人对他未必有印象。而今,他又经历了一番脱胎换骨,更是无人识得。

众人只是见他气势迫人,似是邪功大成,故而不敢轻易靠近,纷纷交头接耳道:“此人是谁?”“看他的修为,定在筑基以上!”“如此骇人的威压,哪里是筑基能比,怕是已经结丹了!”“为何教中突然多了一个金丹修为的人?”

未等诸位教徒议论出他是谁,薛戎已经先一步寻到了娄辛和公孙罗。

彼时,这一黑一白二人正说着话,面前骤然现出一个人影。娄辛刚要侧目去看,忽觉左眼前有道强光闪过,张嘴便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号泣:“啊我的、我的眼睛!”

薛戎手起剑落,再轻轻巧巧地将剑势一收,只见剑尖上刺了一颗鲜红的血珠,正是娄辛的眼球。再看娄辛,他以手掩面,痛得倒地不起,原先长着左眼的地方,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见状,公孙罗不由得后退几步,严阵以待。然而,无论他使出什么招式,都被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对方身上似乎携带着一股极凶暴的气息,将他击得连连败退,最后连手中兵刃都被削断,沦为几段废铁。

在公孙罗大感惊骇之际,下腹倏地一凉,对方手中那柄无坚不摧的利刃已没入他体内,发狠地戳刺数下,又来回翻搅了一阵,登时令他肚破肠流。

薛戎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二人,双目微弯,只觉畅快淋漓:“若我是废物,那被废物击溃的你们是什么?岂不是连烂泥都不如!”

他正欲上前再刺几剑,了结他们的性命,蓦地,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人声,似是先前那些教众循着动静,追了过来。

薛戎不由得蹙眉。他虽是不怕这些人,但若有人阻拦,便只能将他们都杀了,实在有些麻烦。他索性隐匿身形,往别处去了。

冲煞剑头一回亮相,便夺了黑无常娄辛一只眼睛,又捅穿了白无常公孙罗的肚子,已是十足骇人听闻。

自此,薛戎的恶名,逐渐响彻整个修真界,不过那已是后话了。

那日,薛戎扔下黑白无常,并未继续伤人,而是去寻故人了。

他来到柳隽真昔日的住处,只见庭院洒扫得干净,应是一直有人居住。

他走上前,叩了叩门,半晌无人应答,四周一片寂然。他先前还波澜不惊的心底,竟隐约有一丝不安。

薛戎正踌躇着,要不要直接闯入屋内,门却缓缓打开了。

门后默然伫立着一人,身着碧色衣衫,发间缀满珠玉。

他明显长大了不少,已经不见孩提时的稚嫩,彻底出落成了一个仙姿玉容的少年。嘴角微翘,一双笑眼仿若月牙,十分温柔可亲。

明明这张笑脸一如往昔,却有什么地方,让薛戎感觉有些异样。

柳隽真望着薛戎,开口问道:“……敢问阁下是?”

40 春水愁

“你不认得我了?”三年未见,薛戎未料到柳隽真竟是这般反应,目瞪口呆道,“我、我是师兄啊!”

“哦……?”柳隽真拖长了音应了一声,脸上笑意愈深,“你就是师尊说的那个人?你居然还活着?”

不对劲,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薛戎一步抢上前,难以置信地抓住柳隽真的肩膀,端详着那张殊丽的面容,“你不要拿师兄寻开心了,这一点也不有趣,柳儿!”

“柳儿?是在叫我么?”柳隽真偏了偏头,满脸无辜地与薛戎四目相对。

半晌,他似乎是被薛戎的反应逗乐了,以手掩口,低笑不止:“师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三年以前,我随师尊在沉霜秘境闭关时,被凶兽所伤,多亏师尊相救,才侥幸活命。此事之后,我便落下了头疼的毛病,身子一直有些虚弱。并且,我忘记了过去的许多事。”

“忘了?……你是说,我们从小一起的经历,你都不记得了?”薛戎已经不知该作何神情了,他僵立在原地,面上只剩茫然。

柳隽真柔声道:“师兄也不必太过担忧,从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师尊已经告诉过我了。不过……果然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回忆,忘了才是好事。”

薛戎讷讷地重复着:“……是好事?”

柳隽真忽然一把攥住薛戎的手腕,将他拽得踉跄上前半步,两人的距离瞬间缩得极近,面颊几乎要贴在一处。

柳隽真双目大睁,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薛戎,瞳仁漆黑,里头半点光亮也没有,有些教人毛骨悚然:“一个全靠攀附我才进了师门,又不断对我施以花言巧语,好窃取功法的人,我为何要记着?三年前,黑白无常不是将你扔进后山泥潭了么?真可惜啊,你怎么没有死成呢?”

薛戎只觉一股寒意通心透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从柳隽真口中说出的过往,虽然变了一种味道,但似乎也是事实。他无法辩驳,恐怕辩驳了,对方也不会相信。

他垂下眼帘,忽而瞧见,柳隽真原本毫无瑕疵的脖颈上,多出了一片墨色的图腾,形状像是一只鸟。

紧接着,他眼前一花,那墨迹勾勒而成的鸟翼,竟当真化为片片赤金的翎羽,振翅的声音响彻耳畔。

一只凭空出现的金乌,气势汹汹地袭向了薛戎!

“唔……!”薛戎躲闪不及,被那大鸟撞得一个趔趄,跌到了地上。

他一抬头,金乌便朝着他的眼耳口鼻啄来,凶悍无比。薛戎连忙运转灵力护体,那金乌在他旁边绕了一周,见不能近身,才悻悻飞走,落到柳隽真的肩上。

“忘了介绍,这是我的本命灵兽,名为天焱。”柳隽真抬起手,天焱立刻温顺地垂下脑袋,任他抚摸,“鸟儿尚且忠心护主,有些人却是知面不知心。师兄,日后若是没有要事,还请别到寒舍来了。”

眼见那扇门在面前合上,薛戎呆坐于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过了多时,他才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梦呓一般说道:“就连你也不记得我了……好、好。”

从此以后,二人再不复儿时那般亲密。若只是疏远冷淡倒还罢了,柳隽真显然是对薛戎暗怀敌意,同时对隆龛越发尊敬。

直到薛戎为了夺位,与黄启暗中勾结,设计杀害了隆龛,又使柳隽真身负重伤,险些断送了柳隽真的修炼之途,他们终于彻底决裂,连一对貌合神离的师兄弟也做不成了。

如今回忆起这些往事,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薛戎将心绪从回忆中抽离,天色渐暗,他转身离开了断崖边。

行至一座凉亭处,他正欲上去歇歇脚,鼻尖忽然闻见一阵沁人心脾的异香。他顿觉不妙,立刻屏住气息,然而为时已晚,他已将香气吸入了几口。

那异香不知是用何种材料调配而成,药性极为霸道,他来不及多加思索,便感到身上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