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临雪答道:“我去了一趟县郊的清泓寺,本是想借苦宁大师的‘应听’一用,可惜并没有借到。对了,你颈上那处人面疽如何了?”

徐云珊却不解道:“我的病已经全好了呀。临雪哥哥,不是你拜托薛大哥,让他帮我治病的吗?”

薛戎见梅临雪倏地转头看自己,便挑了挑眉毛,气定神闲地与他对视了一眼。

梅临雪有些愕然,又望向徐云珊:“云珊,这才过去了一天一夜,你的病怎么会好了?”

“莫非临雪哥哥不信?那便看一看吧。”说着,徐云珊略拉开自己的衣领,露出的颈项竟平滑光洁如昔,完全不见那腐烂狰狞的人面疽曾存在的痕迹。

只是,她脖颈上有一片是粉白色的,显然是新生的皮肉。想必时间一长,就瞧不出半点端倪了。

徐云珊又补充道:“薛大哥这割肉祛毒的法子,真是巧妙得很呢!他先前与我说起,我还觉得害怕,不愿用这个法子。谁成想,薛大哥封住我身上穴道后,我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他为我割除人面疽时,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更稀奇的是,等我醒过来,伤口竟然已经长好了!”

先前,她满心以为薛戎抢走了自己的临雪哥哥,原是很不喜欢这个人的。但经过治病一事后,她对薛戎的印象大为改观,提起他,也不再一口一个“乌龟王八蛋”,而是改口称“薛大哥”了。

薛戎为她割肉祛毒时,她虽处于朦胧之中,但依旧有些胆怯。就在她瑟瑟发抖之际,却隐约听到有道声音唤她“桃儿”,还安慰她别怕。

这是只有她的父母才会唤的乳名,听见这个名字,她一阵没来由地安心,觉得那人如同她的长辈一般温暖可靠,因此也不再畏惧了。

事后,徐云珊叫来玉屏一问,才知道薛戎向几名侍女打听过,若是她们家的小姐在治伤时太过害怕,他应该如何安抚。于是玉屏将乳名一事告诉了薛戎。

她这才明白,那个令人安心的声音,就来自于薛戎。

确认过徐云珊确实已经康复无虞后,梅临雪垂下眼睫,面色青白不定。

薛戎笑道:“怎么了,阿雪?本尊难得做一回好人,令你对我刮目相看了?”

不料,梅临雪沉默良久后,却突然疾步走到薛戎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这回又是打的什么算盘?之前明明不肯救人!你是想暗害云珊,还是又想从我这里探听沐沐的事?”

薛戎被他拽得仰起了脑袋,面上依旧维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双手摊开,以示自己并无恶意:“阿雪,之前本尊只是和你开玩笑的。”

“临雪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徐云珊大惊失色。

周围几个姑娘全被眼前的变故惊住了,谁也不知道梅临雪为何突然和薛戎起了冲突,只好一齐噤了声。

刚才还充满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房间,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梅临雪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薛戎刚救了徐云珊的性命,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对他恶语相向。

但他无法看透薛戎的意图,这个作恶多端的魔头,分明昨日还扬言要伤害他心爱的人,如今却仿佛成了一个施恩不图报的大善人。

薛戎昨日那样说,是试探沐沐在他心中的分量?还是故意让他对薛戎产生误解,好引得他心怀愧疚?

他一时想不明白,心绪也有些烦乱,索性冷冷地瞥了薛戎一眼,接着便径自离去了。

梅临雪自认是个内敛持重的人,只是在面对薛戎时,却屡屡自乱阵脚。

他原以为,在薛戎修为尽失、灵根被废后,应当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但如今,这个人越发令他捉摸不透了。

14 惊蛇

入夜,薛戎在奚陵县周遭的山林中闲逛,偶然看见一只野兔。

他以食指拈起一粒碎石,瞄准野兔的颈部,将石子弹射出去。幸好他修为虽失,但准头还在,一击即中,那野兔立刻倒地。

他们如今住的这间客栈,还算是舒适,但厨子的手艺实在平平,菜汤清淡得像兑了水,烧肉却像不小心打翻了酱油瓶,乌黑的色泽让人不忍下口。

这对薛戎而言无伤大雅,他可以照吃不误,但料想梅临雪从小锦衣玉食,定是不习惯的。

晚上用饭时,梅临雪就坐在他对面,虽已尽力掩饰,但面上还是流露出难色,只动了几筷子,便说自己食毕。

逮到兔子后,薛戎将它大致处理过,寻了一处平坦的地方,生起火堆,把兔肉架在火上烤熟了,用油纸包好,回了客栈。

他来到梅临雪住的客房前,不敢贸然推门进去,便站在门口轻声唤道:“阿雪,阿雪。”

许久无人理会,他又说:“阿雪,你看本尊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连唤数声,房内之人似是忍无可忍,便探出一张雪白清丽的脸,面上是显而易见的不耐:“你又想做什么?”

薛戎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从怀中掏出纸包:“本尊只是……只是担心你没吃饱,为你打了只兔子。”他把油纸剥开,露出其中烤得金黄喷香的兔肉。

梅临雪见了,一双如雾的黛眉簇得更紧:“不需要。”他一掌拍开薛戎的手,香气四溢的烤兔也滚落到地上。

薛戎见这只兔子非但没有讨到好,反倒害得梅临雪更加生气,便跟随他进入房中,想将他哄得气消。

梅临雪房中的窗户大敞着,往外看去,尽是连绵的草木。白日里,窗外的景致颇为亮堂清新,但入了夜,便只能望见若隐若现的树影,夜风吹来时,林叶簌簌作响,倒生出几分幽寂阴森之感。

不过屋里的二人,一人是金丹修士,另一人曾达到元婴境界,并不觉得这样的景色有何吓人。

两人争论了几句,忽然听见窗外传来极为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梅临雪疑道:“外面是一片密林,怎会有婴孩,难不成是有人将其遗弃在此?”

他站起身,扶着窗框往外看,外面却倏然没了动静。

紧接着,梅临雪骤然间浑身绷紧,垂眸紧紧盯着自己的下腹,呼吸放得极为轻缓,似乎唯恐惊动了什么东西。

薛戎见他面色有异,问道:“你怎么了,阿雪?”

话音未落,他便看见一条青绿色的蛇卷住了梅临雪的腹部,正绕着身体徐徐游走。

伴随着一阵“嘶嘶”声,眨眼之间,那蛇尾就钻进了梅临雪的衣裳里。

梅临雪浑身僵硬,丝毫不敢动弹,他阖上眼,咬牙道:“薛戎……都是你那该死的兔肉,引来了蛇……”

按照常理而言,寻常的飞禽走兽,对于修士而言构不成威胁,梅临雪无需如此惧怕。但薛戎知道,梅临雪幼时曾被蛇咬过,所以素来怕蛇。一遇见蛇,他纵然有千百种神通,也使不出来。

薛戎忙安抚他:“阿雪,莫怕莫怕。本尊替你将这条臭蛇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