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他想通,脚边便被绊了一下,整个人随之失去平衡,骤然向下跌去。
他低头一看,不知从哪一刻起,他的脚踝被一条洁白柔韧之物缠上了。
是冰绡!
薛戎反身想要再度跳上屋脊,但却被不断收紧的冰绡限制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己栽向地面。
罢了,反正他早已不是肉体凡胎,就算结结实实地摔上一跤,也只是不痛不痒。
然而他却被安稳地接住了,坠入一个充满冷香的怀抱中。
紧接着,一条手臂圈在他腰间,另一条横在他胸前,令他挣脱不得。
梅临雪低下头,将脸埋到了薛戎的颈窝中,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只有如此,他才能对薛戎的存在产生实感:“薛戎,我整整五年没见到你了。”
薛戎咬紧牙关,艰难地说道:“五年前……我已将性命赔给了你。就算难以抵消我所作过的恶,但那已是我唯一拥有的了。你若还想报复,我不会坐以待毙。”
他用手肘使劲向后一撞,伴随一声痛呼,梅临雪被迫松开了手。
可下一刻,梅临雪便又紧紧箍住他手腕,如同早已下定决心,不许他离开自己身边。
薛戎挣了几下,竟然一时挣不动,遂动了几分真怒:“放开我!梅临雪!”
梅临雪那双本应澄澈清明的双眼,已被血丝所占据,恍若笼上了一片猩红雾气,瞧着简直教人心惊:“怎么可能放开。”
他没有卸下半分力道,而是愈发固执地抓紧了薛戎,语气决绝,逐字说道:
“屠尽毓珑山庄的慑鬼尊已经死了,是被我亲手害死的。仇,我已经报过了。”
“如今的你,就只是薛戎,是我的道侣,是我所钟爱之人,亦是小念的母亲。”
梅临雪所作的这一番剖白,薛戎听到前半截时,只觉颇为诧异,待到对方说出最末几个字,他却是心神一震,立刻反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半柱香后,梅临雪将薛戎带入了一间卧房。
屋内燃着安神的熏香,床帏半垂,在堆叠的暖衾后,一名稚儿睡得香甜,旁边的丫鬟正为他掖好被角。
丫鬟见梅临雪来了,朝他福了福身,轻手轻脚地离去,顺带将门合上了。
梅临雪在床沿坐下,疼惜地将梅念睡乱的几缕头发拢好,抬眼看向薛戎:“这便是我们的孩子。他名为小念,只因这五年之间,我没有一刻不念着你。”
“这孩子,就是当初我肚子里那个?”薛戎的思绪陷入了混乱。
他努力回想着在湖心岛上,自己的魂魄抽离前所发生之事,只可惜那段记忆有所残缺,他并不记得自己诞下了孩子。
“当然,你与小念是血脉相连的!”像是唯恐薛戎不信,梅临雪眼神恳切,执起薛戎一只手,交握着置于胸前,“那个时候,你已没了气息……我注定救不回你,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儿死去,便将灵力注入你腹中,助你将小念产下。”
虽说经历过移魂阵之后,薛戎侥幸留下了性命,此后又获得了新生,但听到梅临雪谈起他的死状,他仿佛又重回那个雨夜,成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濒死之人。
这令他感到一阵晕眩,袍袖下的指尖微微颤抖,又被他用力攥进了掌心里。就连面前清丽动人的梅临雪,也变得有几分惹人反胃。
好在梅临雪也对此事极为忌讳,半个字都不愿多提,只是浅浅带过。
薛戎垂眸望向梅念,对方正酣睡着,小肚子在衣衫下一起一伏,怀中紧紧搂着一只虎头枕,与那绒线绣成的老虎脸贴着脸,心无旁骛地做着美梦。
“他的模样倒是乖巧。”薛戎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用指腹拨弄那嫩生生的脸蛋。
他仍觉得有些恍惚,自己生来便无父无母,也从未见过任何亲眷,如此踽踽独行了半生,却忽然有人告诉他,他有了个孩子。
自此以后,这世上便有一人,与他拥有永远无法分割的羁绊。
薛戎蓦地记起梅临雪曾说过,由于梅念生来便缺了一魂一魄,所以头脑不如旁的孩子灵光,至今还不会说话。
他轻抚梅念额头的手一滞:“这孩子,会认得我吗?”
梅临雪赶紧道:“你是他的母亲,他怎会不认你?莫非你不记得,前日在客栈匆匆见了一面,他便拽着你不肯放?现在想来,小念定是对你的身份有所感应。”
他扣住薛戎五指,软下声音说:“薛戎……以后就让我们共同抚育小念,可好?”
薛戎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并未回答。
梅临雪生怕他不答应,又补充道:“我虽想知道你这五年来过得好不好,一身修为又是如何恢复的,但你若不愿告诉我,我便半句都不会多问。”
语毕,他牵起薛戎的手,在指尖上吻了吻。
见薛戎并不排斥,梅临雪略略低头,如云的鬓发垂落,遮住了已然红透的双颊。
昨夜的情景重现于脑海中,那本是一次令他倍感羞辱的经历,但只要想到对方是薛戎,梅临雪便觉得一阵心荡神摇,心想若这是道侣之间的小小情趣,那即便自己辛苦些,也是无妨。
“薛戎,我好想你……”他抬起薛戎下巴,正要在对方耳廓再吻上一记,却被一把推开了。
薛戎匪夷所思地盯着他:“你干什么?”
梅临雪本已有些意乱情迷,却兀地被薛戎眼中的清醒刺痛了,心头泛上酸楚:“我说过,我心悦于你,自然想多亲近你。”
闻言,薛戎面上渐渐浮现出哂笑之色。
曾几何时,他就连在古榕下发愿时,也满心希望梅临雪能多看自己一眼。可惜五年过去,一切已是今非昔比,梅临雪对他是爱是恨,早就无关紧要了。
从前他最想得到的,便是出自对方之口的一句爱语,可现下听在耳中,他只觉得荒唐至极。
此时,门外猛地响起了敲门声。
敲了几下,房外之人见无人应答,索性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将脑袋探了进来:“前辈,还没好吗?我有些饿了,清芝姐说请我们去吃午饭。”
这一探头不要紧,邵问矜正好撞上了屋内的两双眼睛,进而发现两人都坐在床上,中间还夹着一个孩子,彼此之间拉拉扯扯,气氛胶着,场面诡异。
偏生邵问矜又是个迟钝的,碰见这古怪一幕也不懂得回避,只是纳闷地挠了挠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