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惊秋这两天也会站到棺材边看?林听?,有种她还?在身边的错觉:“老天让她得?了怪病,又让她死后尸身不坏,我?有时真不知道该恨老天,还?是该谢老天。”
说?到此处,李惊秋走?过?去牵住林听?,她的手除了过?分冰冷和不会动外,触感如初,柔软。
李惊秋端详林听?片刻,喃喃自?语:“不。就算老天让她死后尸身不坏,我?也还?是恨老天。”恨老天用一点?点?情来?遮掩它的无情。
段翎只是听?着,不语。
他给林听?挂好?香囊,取出一支金步摇,插进?她的发间。
林听?喜欢金银首饰,棺材里放满了金银首饰,就连她所穿红裙的刺绣都是用金银线绣成。
段翎牵住了她另一只手。
李惊秋默默退出灵棚,让他们单独待会儿。
出去后,李惊秋走?着走?着,走?到了挂满红色祈福带的那棵大树底下。它原本是林听?活下来?的希望,却在前天见证了她的死。
想到这里,李惊秋心口抽痛,她慢慢地蹲下,缓一缓。
仆从拿着一条祈福带朝她走?来?:“李夫人,这是我?们从地上捡到的,您看?要不要再挂上去?”
李惊秋扶着大树起身,接过?来?看?,鬼使神差地念出了这条祈福带上面的字:“愿林听?这丫头无病无灾,也愿她母亲平安顺遂。”
祈福是为林听?做的,怎么会有人把她也写上去?李惊秋感到奇怪,翻过?祈福带的另一面,发现写这条祈福带的人没写名字。
一般来?说?,祈福带背面会写下对方的名字,为什么它没有?
是忘记写名字了,还?是有意不写名字的?李惊秋越想越奇怪,谁会喊林听?“丫头”呢,会这样喊的人都是上了年纪的长辈。
而冯夫人和段父是不可能这样喊她的,也不可能是林三爷。祈福当天,林三爷连来?都没来?,更何况,他不是能写出这种话的人。
李惊秋走?了下神。
仆从见李惊秋长时间不说?话,不禁唤她一声?:“李夫人?”
李惊秋回过?神:“你们拿梯子过?来?,我?来?挂上去。”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人家特地为林听?写的祈福带,哪怕没用,也该挂回去。
“是。”仆从去拿梯子。
李惊秋踩着梯子上树,亲手挂上这条没署名的祈福带。
*
今安在没食言,次日风吹雨打不动,准时来?给段翎送幅画。
林听?的第二幅画画的不再是人,而是开满莲花的连心湖。段翎记得?连心湖,他们曾在观莲节那天乘船进?入湖里赏莲,林听?还?和段馨宁到甲板放了许愿的莲花灯。
他将画看?了一遍又一遍。
画的右边仍写着字:我?抱你,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好?了,你又来?猜猜我?为什么给你画这个湖,答案还?是在下一幅画里。
林听?兴许是被段翎以前常说?的“喜欢”二字感染了,说?或写“我?喜欢你”都不带犹豫的了。
段翎轻点?过?“我?喜欢你”这几个字,心中也默念这几个字。
今安在和昨天一样,也是送完画就走?了,他只有在跟林听?互怼时才比较多话说?,平时算得?上沉默寡言,如无必要,不怎么说?话。
段翎没留意今安在是何时走?的,看?画看?了一个时辰,仿佛真的在猜林听?为什么要给他画湖。
眼看?着快到守夜时辰,段翎像上次那样卷好?画,没再看?。
去守夜前,段翎回房沐浴一番。沐浴期间,他点?燃房内放有沉香的香炉,给丧服熏香。林听?喜欢这个味道,光给她系香囊不够,他身上也得?常有她喜欢的味道。
房间香雾弥漫,渗进?各个角落,沉香浓郁,段翎坐在浴桶里,闭上眼。很快,耳畔似响了林听?的声?音,她在喊着他:“段子羽。”
他睁开眼。
房间并没有林听?的身影。
段翎的眼尾被热浴汤熏得?微红,秾丽的面容染了一抹似怨非怨的情绪,手微微使劲,不受控制地扯烂用来?沐浴的巾帕。
他从浴桶里出来?,长发被浴汤弄湿,往下滴着水,几缕湿发垂在身前,黏在白皙的锁骨上。
段翎拿过?林听?给他买的绯衣穿好?,再在外面套上丧服。
红白两种颜色相撞。
他踱步到梳妆桌前,看?过?林听?戴过?的首饰。棺材里那些金银首饰是新买的,她用过?的金银首饰还?在房间里,没被人挪动过?。
段翎神情淡淡地看?着,拿起一支尖锐的金簪,抵到腕间,轻轻划了下,皮肤泛起一道小?伤口。他没怎么用力,仅仅是流了点?血。
即便如此,这道小?伤口还?是能覆盖前不久那道伤口。
伤口能用别的伤口覆盖,那疼痛呢,是不是也能用别的疼痛来?覆盖。自?林听?死后,段翎的心口就不间断地泛起一阵阵疼意。
正当他想通过?划伤手腕来?获取新的疼意,用它覆盖心口的疼意时,金簪从掌心滑落,砸到毯子上,发出了一声?难听?闷响。
段翎微微失神。
过?了片刻,他弯下腰捡起金簪,握住许久,再放回首饰盒里,拿放到一旁的葛布擦干长发。
梳妆桌的镜子倒映着段翎,五官精致,唇红齿白,长发漆黑似墨,如艳鬼现世,又如画皮妖,画了张好?皮囊来?蛊惑人。他丧服之下,仿佛婚服的绯衣若隐若现。
出门去灵棚守夜前,段翎拢好?丧服的衣领,藏起绯衣。
今晚只有他一个人守夜,李惊秋年纪大了,熬不住连续守夜,身体吃不消。而段馨宁大着肚子,做不来?守夜的事。冯夫人和段父倒是想来?守,但是段翎拒绝了。
夜色幽暗,段翎坐在灵棚里,把厚厚一沓纸钱烧完。风吹进?来?,搅动丧盆里的纸灰,也吹灭了几支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