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不?舒服?”段翎倾身过来,手点?上她眼角,端详她倒映着他面容的眼底,内心深处又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满足感、愉悦感,她这时眼里有他,只有他。
他手指温热,覆在她眼角,弄得林听想眨眼了:“没有。”
段翎收回?手。
约莫两刻钟,马车驶到北镇抚司了,林听轻车熟路去?段翎的堂屋待着,他去?诏狱审犯人。
诏狱昏暗潮湿,墙壁的烛火忽明忽暗,段翎推开刑房的门,走到被吊挂在墙上的工部尚书面前,抬眼看他:“徐尚书,听说你曾和谢家五公子谢清鹤见过面?”
工部尚书受过刑,脸上有伤,说话不?太利索了:“在、在他起兵造反前三个月见过,我当时念及他是故友之子,没上报朝廷。”
其实是谢将军曾救过他的命,谢家被抄家时,他没能?做什么,心存愧疚,没法恩将仇报。
段翎往前走一步,绕过地上碎肉:“谢清鹤为什么找你??”
工部尚书本不?想说的,奈何自己?有把柄被锦衣卫抓住,不?说实话不?行:“他托我照顾照顾他进了教坊司的母亲和?妹妹。”
朝廷官员看上教坊司里的人,用钱打点?打点?关系很常见,一般不?会出什么事的,顶多就是落得个好色的名?头,没人会追究。
段翎将烙铁从烧得正热的木炭里面拿出来:“你?帮他了?”
工部尚书叹了口气,全盘托出:“我是想出手帮他,但?我还没来得及打点?教坊司里的人,他母亲和?妹妹就死了,命运弄人啊。”
段翎转动着烙铁,一抹猩红停在他眼睛前:“为何而死。”
工部尚书身子一抖,垂下眼皮,唇瓣翕动着道:“他母亲早在他找我之前就生了重病,没钱打点?,教坊司的人置之不?理,他妹妹便只能?自己?想办法筹钱救她。”
想当年,谢将军是开国功臣,谢家在京城里的地位极高,所有人都往他跟前凑。谢家有难,大家则避之不?及,还有的落井下石。
世态炎凉,莫过于此。想到这里,工部尚书心情复杂。
“然后呢?”
“钱是筹够了,但?还是晚了一步。他妹妹伤心欲绝,当晚也投井自尽了。”工部尚书忙道,“我只知道这些,其余一概不?知。”
谢清鹤逃出城后,他母亲和?妹妹才死的。工部尚书事先真?不?知道他会造反,他文文弱弱的,性子也较单纯,不?然也不?会找上自己?帮忙,看着并无?造反之意?。
可能?是听说亲人死了,谢清鹤才产生造反念头。
工部尚书有几分动容。
段翎眨了下眼,无?动于衷地听着他说,将烙铁扔回?木炭里。
工部尚书听到烙铁砸到炭上的声音,身子又是一抖,冷不?丁想起些事:“还有一件事,东厂厂督在她们?死的当日去?过教坊司,说是有犯人逃了进去?,要巡查。”
踏雪泥是个太监,要不?是以?巡查的名?义去?教坊司,容易叫人想起他的残缺,不?过他去?教坊司也确实没干什么,只是巡查。
其实工部尚书并不?觉得踏雪泥会和?她们?的死有关系,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希望锦衣卫不?要再对?他这把老骨头行刑,还想活着见自己?病重的老母亲最?后一面。
段翎没接着审问,走出死气沉沉的诏狱,仰头望太阳。
阳光刺目,他一开始不?太适应地闭了闭眼,渐渐习惯了,便睁开,看那抓不?到的太阳虚影。
即使段翎今天没亲自对?人动刑,衣衫也沾了诏狱里面的血腥味,靴底还踩到不?少黏稠的血液。去?堂屋前,他到浴室沐浴,熏香。
沐浴完,段翎还是选了套与昨日婚服同色的衣衫穿上。
昔日,他喜欢绯色的衣衫,是因为它的颜色像极了血。如今,他喜欢绯色的衣衫,更多是因为成婚时见林听穿大红婚服,化红妆,感觉这种颜色愈发好看。
段翎穿好衣衫,扣上蹀躞带,朝外走,及腰长发披散在身后,沾过浴汤的发梢往下滴水,顺着腰线坠落,无?声砸到地上的毯子。
毯子吸掉了水。
他拿葛布擦了擦有水的发梢,抬手拢起长发,还没绑上护腕的袖摆因此滑落,露出手腕。
段翎抽出玉簪,想束发,却在经过摆在浴室外间的一面镜子时,无?意?地扫了眼,目光稍顿。
镜上之人五官秾丽,被浴汤熏过的皮肤,白里透着红。
他抬起来的双手手腕却布满疤痕,虽然说近来没再添新伤、新疤,但?多年积攒下来的狰狞疤痕还在,一道接着一道,十分明显。
段翎用祛疤药涂过了,可由于疤痕数量比较多,留疤的时间过长,短时间内没能?看出有太大的变化,这些丑疤痕还爬在皮肤上,如蜈蚣般,又如附骨之疽。
他看了很久很久才移开眼,慢条斯理束好长发。
待束好长发,段翎又看了镜子里的自己?,随手拎起一样东西,砸向镜子,镜子顿时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四分五裂,碎片落地,依然映着他的脸,他手腕上的疤。
段翎将手中的东西放回?原位,越过镜子碎片,拉开门出去?。
听到声音跑来查看情况的锦衣卫看见他从里面走出来,立刻站住,弯腰行礼:“段大人。”
段翎单手系着护腕,温柔一笑:“我不?小心砸碎了里面的镜子,你?唤人过来打扫一下。”
不?小心砸碎了里面的镜子?锦衣卫不?明所以?:“是。”
段翎这才去?堂屋。
此时此刻的堂屋里,林听正懒懒地趴在美人榻上,边吃着蜜饯边看话本,别提有多惬意?了。
话本和?蜜饯都是锦衣卫拿来给她的,林听没乱翻乱动段翎的东西,一进门就很安分守己?。不?安分守己?也不?行,这里可是北镇抚司。
林听看话本看得太专注,连段翎何时来的也不?知道,直到吃完小碟蜜饯,口渴了想倒水,身旁伸出一只手,递来一杯茶水。
她还是接过喝完了才发现不?对?劲,谁给倒的茶?
林听一转头就看到段翎,迅速擦了擦嘴角,坐起来:“你?审完犯人了?”她知道他今天是专门过来审一个很重要的犯人。
段翎:“审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