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1)

他?们?两?个才是同床共枕的夫妻,是国家?盖章认定的一对,周长城怎么能站在李红莲那头呢?!万云想不通!

从万家?寨来的万云从未打过这样的“仗”,如此憋屈,如此被?动!

车厢内的白?炽光下,周长城数次想拍一拍万云的肩膀,张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和小云结婚快两?个月,每天都是有商有量的,夜里关了灯,更是蜜里调油你侬我侬的,从未有过这样的明知道你在我眼前,但我却一点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的光景。

他?从前没有处过对象,跟女同学说话的次数也少,因此不知道怎么和这样的万云沟通,暗怪一声自?己笨,甚至想回头去问问师娘,遇上老婆莫名生气该怎么办?

万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越是靠近家?具厂,路灯越是稀疏,车子行进之间,她看到一个挑着担子的熟人?慢慢地走在路肩上,看姿势和衣服,是东郊那个四处卖米粉的阿文姐。

这个阿文姐是东郊的村民,和同村的一个男人?结了婚,婚后?生了两?个女儿,被?婆家?嫌弃没生儿子,硬逼着她和丈夫离了婚,他?们?婆家?不要孙女儿,连带着把她生的两?个女儿也赶出?了家?门。

阿文姐的娘家?同在东郊,娘家?人?上夫家?撕扯一番,给阿文姐母女三人?争取到了一间只?有一扇小窗户的黄泥屋,家?里的兄弟在村里都分有田地,心疼自?己姐妹没有依靠,给她让了一亩出?来。

一亩地,按着南方的气候,一年?播种两?回,也是不够养活自?己和两?个女儿的,何况孩子们?长大?了还要上学读书,所以平日?里除了耕种,阿文姐只?好挑了个扁担,到处卖米粉。

阿文姐的扁担很重,一头是装了汤水的锅,一头是水泥砌就的煤球炉子,两?头还零散放着青菜碗筷和米粉,哪儿有客人?要吃米粉,人?家?一喊,她就停下来,把锅放在火炉子上,烧开汤水,用铁丝漏勺烫了米粉,拿双长筷子搅拌搅拌,加一小块青菜,不一会儿就熟了,再用个比巴掌大?些的木头碗装好给客人?吃,客人?吃完,付五毛钱,她收回碗筷,积累了十个碗,就到哪个井头去打水洗干净,再继续挑着担子卖米粉。

潘老太和家?具厂好多人?都认识这个阿文姐,阿文姐在吃午饭的时间都会在家?具厂大?门口立好火炉子,一中午大?概能卖个六七碗出?去,到了下午三点,又挑着担子,从家?具厂慢慢走到坝子街或电影院附近去卖米粉。

自?开始卖瓜子之后?,万云偶尔会碰到阿文姐,两?人?都挑着担子卖吃食,见到了,就互相朝对方点点头,属于知道但又不认识的熟面孔。

阿文姐节省,平常自?己吃的东西都不多,省下来的钱全拿去供两?个孩子上学读书了,人?瘦瘦的,挑着重担深呼吸时,脖子的青筋四起,双手却是有力如铁爪,都是吃惯了苦头的人?。

八六年?的平水县虽不富裕,但穿打补丁衣服的人?也大?大?减少了,阿文姐身上衣服裤子的补丁仍是一个摞着一个,就是在东郊和西郊的村里,也是少见的。

至少万云和周长城现在都不穿打补丁的衣服了。

此时的阿文姐大?概是卖完了米粉,挑着那副沉重的担子从县中心一步一步往东郊走回去,一天卖至少二十碗米粉,但她连两毛钱的公共汽车也舍不得坐,每日?就这样走着往返,脚上都是磋磨起来的鸡眼和破掉又结痂的水泡。

公共汽车拐了个弯,就要到家?具厂了,万云看到微微弯着腰的阿文嫂被抛在车后?,最后?连一个小点都看不到了。

万云心里微微叹气,跟阿文姐比,她和周长城还能坐一趟公交车,又看看自?己的手背,上面有个烫红了的痕迹,是早上不小心被一根烧红的木柴烫的,现在还隐隐作痛。

“这里怎么红了?”周长城伸手去握住她的手,轻轻摸了一下,抬眼问,“烫着了?还疼吗?”

万云这才抬头和他?对视一眼,扁着嘴,什么都不讲,忽而掉了两?颗眼泪。

周长城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嗓门也跟着起来:“小云!谁欺负你了?”

你,是你,你个呆子!万云慌手忙脚地擦干脸上掉下的两?颗眼泪,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下子娇气了起来,她都有些年?没哭过了。

周长城皱着眉头,急切切的神色,还想说些什么,车子刚好停在家?具厂公交站台边上,司机催客人?下车,他?只?好挑着担子,拉着万云下了车。

万云只?是一时情之所至,不是认真哭泣,掉了几颗小珍珠就好了,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想抽回攥在周长城大?掌中的手,却怎么也抽不回。

他?们?两?个一下车,公交车就发动,“轰”一声走了,周长城把担子撂下,拉着万云不让她走,硬要她讲清楚为什么哭。

哭泣,落泪,在周长城这种常伴钢铁的男人?眼里,是一种极度示弱娇弱的行为了,小云一定是受委屈了!

好在这个钟点公交站台已经没什么人?了,万云这才扁嘴说:“刚刚你师娘说我不该把你叫出?来卖吃食,还说我影响你工作了,你怎么不说话?”

之前还会跟着周长城叫师娘,现在万云在心里划了一条线,那是他?师娘,不是她万云的。

周长城隐隐猜到万云大?概是为了师娘的话生气,他?也有点懵,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己还是个孩子,师父和师娘是大?人?,大?人?说的话都是对的,不需要去反驳,反正?听着就行了,听过就忘了。

“小云,师娘她...她说这些话是为了我们?好,现在厂里没有订单,人?人?都担心减员,她也是担心我被?人?抓到小辫子。”反正?师娘的话,在周长城听来,跟以往的关心并未有什么不同,不过这次还带了小云而已。

万云听了周长城的回答,更生气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当?时有多难受!

本来万雪的一顿刮面刺,就已经让她心里很烦躁了,在路灯下喂了一晚上的蚊子,又被?李红莲一顿训斥,万云脑子里已经酝酿出?好大?一块不安全感。

万云想到自?己怎么都不肯把自?己存了四百块钱的事和周长城讲,大?概预防的就是这样的时刻,反正?周长城要是对她不好,她就带着那个装存款的小铁盒跑了!

不过,现在还没有到跑了的时候,万云咬着嘴唇,又不和周长城说话,两?人?各有各的坚持,她转身往筒子楼走去,心里恨恨的,这种委屈,嚷出?来似乎矫情,不说出?来又憋坏自?己。

她还没找到和周长城谈这种话题的诀窍,只?能自?己先压着。

周长城挠着头,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庆幸小云没有再哭了,可她说到师娘的那种愤恨表情却让他?很不舒服,师娘说话直来直去的,根本没有坏心眼,小云是不是小气了?于他?心里,不愿意承认师娘有错,因为师娘句句都是向着自?己的,但万云不肯再开口,他?也只?好挑着担子跟在万云后?头。

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暗夜中,深深浅浅地路过斑驳的墙头,往那个小家?走回去。

回到家?具厂筒子楼,水房已经没有热水了,万云就想冲个冷水澡对付一下。

周长城虽然有点气万云对师娘的话有误会,但还是没舍得让她冲冷水,从水房提了冷水过来,用铁皮炉子烧热,再给她提到澡房去洗头洗澡,自?己倒是快速冲了个冷水澡。

万云洗了澡回来,心里的气去了一半,算他?还有点良心,知道自?己不能洗冷水!

两?人?换上短袖短裤回到屋里,周长城在床底下的铁盆里点了一把艾草,端起来四处熏蚊子。

不知道为什么,小云特别招蚊子,两?人?站在一起,臭蚊子十有八九都叮她,看来还是要和厂里的人?换张蚊帐的票,快点去买顶蚊帐回来,不然小云夜里总是睡不好。

万云看周长城熟练地做着睡前的这些事,那阵气又去了一小半,算了,那是他?师娘,那对自?己来说就是陌生人?,不需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如果真觉得受冤屈了,当?时就该对着李红莲驳回去,而不是回头再折腾周长城,他?们?毕竟是夫妻,有什么不能摊开来讲的呢?

周长城熏完屋子,又从杂物袋里翻出?一瓶油绿色的风油精,坐在床边,去看万云那张小巧的面孔:“小云,你手上和腿上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我给你涂涂。”

原来他?都看到了,万云伸出?手,又伸出?腿去,嘟着嘴,让周长城给自?己涂凉凉。

小两?口现在有自?己的私密话语,涂风油精是涂凉凉,擦雪花膏是涂香香,走路时还要拉手手。

等所有蚊子咬的痒痒包都涂了,周长城才舀了一勺水洗手,坐到万云面前,张开手,那张深邃的脸上带着期盼和轻微忐忑,等着她投怀送抱。

万云哼了一声,抠了抠席子,最后?还是往那个熟悉的怀里钻过去,过了会儿,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抱住,一个闷闷的声音在自?己头上响起:“小云,我们?不吵架好不好?”

万云哼哼唧唧的,往他?怀里又缩了一点,搂住他?的腰:“是你先惹我的!”

“是我笨,小云,你别生气。”肯和自?己说话就好,周长城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单薄的背,又亲了亲她的发顶。

刚刚冲了个冷水澡,周长城冷静下来,罕见又带点吃力地剖析了一下自?己,万云说自?己没顾虑她的感受,或许她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