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松龄听得桂春生这句话,顿了一下?脚步,还?是没有回头去开铁门。
周长城赶紧拿了电筒追上去,把裘松龄送到停车场,自己再折返回家。
周长城把裘松龄送走后,回来和万云说:“裘阿姨脸色很差,估计是跟桂老师吵大架了。”
“桂老师心情也不好呢,话都没跟我说,裘阿姨走后,他把门关上,就关灯了。”万云坐在床上,说起桂春生刚刚的冷淡。
真?奇怪,两位长辈一向?来都是温和恩爱的,尤其?是桂老师,从未见过他这样不绅士的时候,只是大家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们两个做小辈听话也只听了两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更不好多问。
此后有三个月时间,裘松龄都没到访珠贝村,桂春生也没有外宿过。
第144章 第 144 章
六月份广州的?天气, 不是暴雷下雨,就是太阳高照,甚少有处在两者中间的?阴凉天。
朱哥挨打, 血流一背送到医院去缝针的?时候, 就是一个?大中午,太阳最猛烈的?时间。
这件事,要从去年底开始说起,大概十一月初的?时候, 朱哥刚忙完一个?工地?的?活儿?,又被另一个?叫钟大海的?老板给火急火燎地?找上了,说他有一栋新楼,已经打好了地?基, 准备往上起高楼, 需要几队工人来做事。
本来朱哥跟钟大海不认识, 是朱哥的?一个?朋友介绍的?, 他们这些小包工头时常在一起,有竞争, 抢生?意,但钱是赚不完的?,想要长久发展下去,关?系得保持好的?, 所以也会互相介绍活儿?。
那个?时间段,刚好朱哥闲了十来天,因为又是接近年底,大家都觉得最多就接个?短期的?活儿?, 再干一个?月就回老家过年,有天大的?事情, 也等到明?年来说了。
可是朱哥不回老家,有些人也愿意多挣点钱,于?是有一小部分人提早回老家过年,有一大部分人则是留下来跟着朱哥,去给那个?叫钟大海的?老板盖高楼。
朱哥带着两个?兄弟去钟大海租来的?办公室里头看图纸开会,开过会,发现他这栋楼的?地?基刚打好,往上盖个?十五层的?楼,保守估计得要六个?月,朱哥对这种长期且稳定的?活儿?还是很?有好感的?,这意味着半年内,无论是自己?还是兄弟们的?工资和收入都有了保障,于?是评估一番过后,跟几个?熟识的?小工头通了气,就和钟大海签了承包协议。
这个?钟大海,有人说他是广东人,有人说不是,他也从未提过这个?问?题,粤语、潮汕话、客家话和普通话,他都讲,常年活跃在珠三角,去年在广州成立了一个?包含他在内只有五人的?地?产公司,又不知?从哪里找了个?中间人,在海珠的?一个?村子里,跟他们村集体企业买了一块地?,准备起楼。
这地?方?是在广交会馆的?东侧。
广交会是全国有名的?商业盛会,国内很?多省市的?企业,不论是想做外国人的?生?意,还是想做国内的?生?意,有渠道、有能力的?话,都愿意去租个?展位参展,从改革开放至今,广交会馆举行了成千上万场展会,促成许多大小生?意,繁忙的?时候,每个?月至少有两三场不同的?展,是一个?很?好的?商家交流平台。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一个?背景,周围的?衣食住行,尤其是酒店住宿,就成了很?吃香的?行业。
钟大海买的?这块地?,就处在广交会馆东面的?一条小分叉路上,当时华南快速还没有开始建,虽然?临近广交会馆,但说起来其实是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更没有私人酒店,周围都是些农田和果?园,当地?村委也是看这块地?没什么?贪头,刚好钟大海给出一个?不错的?价格,就决定把这块地?方?卖给他。
说起来,钟大海的?发财痕迹其实是海市蜃楼堆积起来的?。
此人酷爱赌博,仿佛从记事起,就是在赌桌上混吃的?,骰子是他的?再生?父母,牌九是他的?兄弟手足,这人虽然?是在广州、东莞和珠海等地?常年混迹,但更经常坐小舢板到澳门赌场去赌,赢了一掷千金住葡京,输了两手空空偷鱼蛋,被人追债,就再跑回大陆来。他不在大陆赌博,因为广东公安对“黄赌毒”抓得严,罚款也重,没有明?面上的?赌场,就是有,进去赌几天几夜也是缩手缩脚的?,过不了瘾,还担惊受怕的?。
钟大海这种滩头上行走的?人,也认识了一两个?混迹堂口?的?大哥,自己?手底下聚了几个?跟着他吃饭的?小弟。
去年初,钟大海拜过关?公和黄大仙,运气爆棚,手上赢了不少钱,他深知?在澳门是留不住这笔钱的?,于?是让人换成小黄鱼,叫上两个?信得过的?心腹,把这些金条绑在身上,从珠海偷渡回来,又去深圳找地?下钱庄,把小黄鱼换成了现金,七拐八拐,在省城广州最中心的?地?方?海珠区,买下一块地?,当然?海珠广场和江对岸那一带他是买不动的?,但是买到边角区域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钟大海想学香港和澳门的?那种商场模式,底下三五层作为商铺出租,上面的?楼则是作为酒店经营,他看好这块地?方?,改革开放之风越来越猛劲,海珠是市区,广交会只会来更多的?人。
常年在赌桌上过夜的他,也知?道赌博不是长久之计,他还挺会打算,晓得要有个?长期进项,全国各地?做生?意的?人来参展,他就做这部分生意人的生意。
土地?是集体制,不可进行私人买卖,但村委出让土地财产是另外的说法。
当时别说广州,就是整个?大陆也没有几个专业、明确的?地?产公司,钟大海成立的?这个?房地?产公司,只有这一个?项目,里面只有五个?职工,其中三个是跟他混迹各个赌场的弟兄,两个?是当地?找来真正打杂做事的,为了建起这栋楼,这里拉一群人,那里拉一群人来做事,明?晃晃是个?草台班子,朱哥就是其中的一队人。
去年底,万云找丹燕嫂帮忙看摊子,丹燕嫂没空,要带着朱文朱武到工地卖面条儿?,其实就是朱哥在给钟大海这个?公司起楼房,因为年底,人手不够,他自己还亲自上阵去搬砖砌砖头。
要说一下的?是,万云刚到珠贝村的?时候,朱哥手底下只有二?十来号农民工,但是到了九十年代初,已经发展到了五十人,不算很?大规模,但是也不算小。
八十年代结束,九十年代开启,南下赚钱的?风气在一些内陆乡镇和城市是愈演愈烈,于?是九十年代那句著名的?口?头语“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被叫得越来越响亮。
尤其是朱哥老家的?那些老乡们,看到从前跟自己?一样地?里刨食的?人,一年竟然?能赚两三千块钱回家,不到两年就起了新房,改善了家里人的?生?活,这对在老家一年只能挣个?两三百块的?同乡来说,是极大的?刺激,中国人最喜欢的?不就是荣耀乡里吗?
别人行?自己?怎么?不行?
干!南下!跟着朱哥干!
这五十个?兄弟,都是跟着朱哥混饭吃的?,朱哥压力大,但也没亏待他们,到处去找工地?包工程,然?后带着小弟们开始赚钱,在老家地?里是卖力气,在城市里当农民工也是卖力气,能挣钱就行!
而去年,钟大海开会的?时候,就说了,他很?着急要把这栋楼给做起来,赌棍开始做实事才知?道,起一栋楼要花这么?多钱,召集人过来做,竟要花这么?长的?时间,哪里像在赌桌上,荷官不到五分钟发完牌,一局定生?死,快准狠!但已经开了头,又没办法停下,前面的?钱已经花下去了,只能继续往里砸钱,怎么?样也得把这栋楼给做起来,就和朱哥,还有另外几个?小工头说,明?年七月必须要封顶!
刚开始,钟大海日日待在他的?地?产公司里一个?在村里租来的?小平房里头,履行自己?当老板的?职责,似模似样,天天去工地?监工,几个?月都没出门去赌博了,一直到过年之前,给干活的?人每月都结清工资。
朱哥所带的?这个?队伍,农民工每日休息只有一天,很?是辛苦,挣的?是损手烂脚的?辛苦钱,平均下来,每个?人的?工资接近两百四十,这对这帮没文化?、没其他技术傍身的?人来说,是个?极为不错的?收入,所以再苦再累,大家也是甘之如饴,只要能拿到钱!
按着去年底的?情况,朱哥每个?月必须要在钟大海那儿?拿到一万五的?现金,他自己?的?腰包才能赚到钱,也才能把兄弟们的?工资给周转过去。
过了个?年,加上去年那五十个?兄弟,又来了七个?人,队伍在壮大。
钟大海的?这个?工地?一直没有完成,他的?图纸上画了十五层楼高,面积也广,距离封顶至少还有小半年,再加上其他一些扯皮的?关?系,比如物料没有及时送达,不同包工头之间所带领的?工人们打架,村里的?人偶尔找找麻烦,区里派人来检查整改之类的?大大小小的?原因,封顶更是往后推迟。
但不论怎么?推,朱哥和其他包工头干活的?速度都没有慢下来。
一个?长期稳定的?工程,对朱哥这种小包工头来讲,是能省却很?大力气的?,他不用到处跟一些工地?小老板和大工头们拜把子、喝酒、找活儿?干,谁都想活得轻松点儿?。
但是谁知?,从三月底开始,钟大海就再没有支付过一分钱的?劳务费给朱哥和其他的?包工头。
这种拖欠工资的?事情,朱哥以前也遇到过,有些正经做事的?老板和集体单位,可能一时间没办法很?好地?周转过来,手头现金比较紧张,就会拖延一两个?月,或者更长时间,后头再补上。有些良心一点的?建设单位,还会提前跟施工方?的?工头们打个?招呼,让他们做做弟兄们的?工作,通融通融,只是一时周转不当,反正自己?和单位不会跑路,只是这个?钱晚一点发,大家继续做事,别停工,共同熬一熬。但是,肯定也有那种没良心的?,嘴里说得天花乱坠,但工钱照欠的?人!这么?些年,朱哥手上至少有三万的?工资死债是没收回来的?。
每当遇上这种建设方?欠钱的?,朱哥都会适当给弟兄们垫点儿?钱,至少发点生?活费,让他们不必在广州连碗面都吃不起,大家好歹是同乡,不能这么?不讲情面。
过了年,钟大海冒个?头,跟几个?工头一起喝了顿酒,后来就消失了,没有任何交代。
一直干到五月底,朱哥和另外几个?工头,都没有再见过钟大海这个?人,大家就觉得不对劲,浩浩荡荡去他租的?那个?村里平房找人,里头倒是留守了两个?员工,可在这两个?虾兵蟹将嘴里也问?不出话来,说起来这两人也有三个?月的?工资没发了,大家坐下来一起发牢骚。
朱哥等人找不到人,就叫兄弟们停下来,不要干了,现在天气热,也休息一会儿?,他又开始去找那个?介绍这个?活儿?给自己?的?中间人,那中间人也不知?道钟大海去了哪儿?,这人像是凭空不见了一样。
因为钟大海本身也不是广州人,他家在哪儿?,家人在何方?,都没人知?道。
朱哥回去和冯丹燕抱怨,往地?上吐了口?口?水:“就不能给这些私人老板干活!真他娘的?邪性了!这人到底跑哪儿?去了?还要不要在广州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