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1 / 1)

而?周长城的背后开始长痘痘,又痛又痒,桂老师说是湿热热毒,让万云带人去找中医开药吃,苦如黄连的中药灌下去,又洗了三天中药水,勉强有缓解,但上了一天班下俩,总觉得身上有一股往下沉的气,中医说是湿气重,教万云煲祛湿汤,除了辣椒不能戒掉,万云感觉自己的饮食上,似乎渐渐在广式化,每餐必有汤。

家里的事情弄好了,信寄出去了,很快就到了六月份,周长城和万云开始吃到了这个时节的新鲜荔枝和龙眼,还有菠萝蜜、黄皮、凤梨、芒果、三华李,偶尔桂春生?会带点山竹和榴莲回来,他吃得不多,基本上都落入小两口的肚子里。

水果吃多了,又是上火又是下火,总之,两人光是苦凉茶就喝不少,若不是年轻,精力旺盛,光是对付这些事就已经令人万分?不耐了。

等屋里的书和其他杂物全体修整完毕,菜种种下去后,万云在行军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睡了两天,才慢慢找回一点精神。

桂春生?说凌一韦大概会在六月初就搬走,没想?到证件办得比之前要严格,卡了两周后,才真正到他手上。

凌一韦搬走的那天,正是个休息日他早早就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留了两箱子的书在一楼,这些他不准备带走,就干脆赠送给了桂春生?。因是准备长期在香港居住,因此所有东西都得带上,那日,他叫了一辆小货车来搬,共有二十八个大纸箱,凌一韦和桂春生?说:“我?这一世的身家都在这个小货车上了。”

“到了写封信来。”桂春生?送别了许多好友,有的天人永隔,有的跨越着太?平洋,现在轮到凌一韦了,中间隔着的是两个不同也不通的制度,他说,“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老友越来越少了。一韦,至少一年一封信,互相通通信息。”

“春生?,保重啊。”凌一韦最终选择和家人在香港团聚。

桂春生?则仍是选择留在故乡,把?周长城万云夫妇带入家中,以亲戚的身份,培养这一对没有家庭支撑的小年轻,谁都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后面又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子。不少朋友劝他再考虑考虑,要不就出去和自家骨肉在一起,要不就再结婚成家。人都说,大恩如大仇,要是这两口子起了贪念,那桂春生?就引狼入室,得不偿失了。

只有桂春生?自己晓得,他的选择实在不多。

凌一韦走得静悄悄的,周长城和万云帮着搬了箱子上车,他们?感情不深,彼此都是人生?过客,无甚惜别的理由。

而?桂春生?和凌一韦,还有其他几个旧日朋友,则是吃了送别饭,把?人送到火车站去的。

等吃了饭回来后,桂春生?身上沾了酒气,周长城赶紧扶他上楼,给他泡了浓茶,桂春生?仰躺在摇椅上,满脸的疲惫,前阵子刚染的黑发,头顶又跑了一簇新白发出来,他闭着眼,不愿意动弹,也不说话?,喝口茶,就让周长城下楼去,自己一个人关上灯,在屋里待了一整夜。

第092章 第 92 章

周长城进入这个港资工厂, 融入得比他预料得更为?顺利。

刚开?始,他以为?自己方方面面都会?不习惯,尤其在与人相?处上, 要磨合好长一段时间, 但没想到厂里的同事们来自四面八方,最北的去到了哈尔滨,最西?的去到了宁夏,大家都是外来人, 抱团的肯定有,但一旦打散到各岗位,就不明显了,也有一些是广东本地?的, 不过人数不多, 聚在一个厂子里, 就像是天南海北下了一大锅不同馅儿的饺子, 不管好吃不好吃,一锅煮熟, 何况各人做各人的事,除了级别和分?工不同,完全没有正式工和临时工的分?别。

这里风气和平水县电机厂的风气是完全不同的。周长城感受着新环境带来的新奇感,每日?都很有期待去上班, 慢慢把在电机厂被开?除的那股郁气给?一点点散去。

自然,里头也因为?有王忠良等人对周长城的欢迎,在他入职的那日?,王忠良就介绍了四川的葛宝生和湖南的李腾飞给?他认识, 果真如他所说,四人在一起刚好凑一桌麻将。

这三人都是从各自家乡的国营工厂出来的, 年纪都比周长城大,已经结婚有孩子了,性格相?当随和,其中?俨然以年纪最大的王忠良为?大哥。

葛宝生说话带着川音,偶尔冒出一句“要的”,爱说爱笑,更是策划着休息的那日?要组个麻将局,让大家都把家小?带出来认识认识,大家都是外地?来的,有缘分?聚在同一个厂子里,当亲密的朋友走动?也好。

李腾飞也是个开?朗性子的,来了新人,说不到几句话,一下子掏心窝子,就把自己家的情况都讲了,他的堂客和独生子跟他一起到了广州,在越秀那一片租了个房子,他和周长城一样,不住园区的。

葛宝生的老婆还在老家,夫妻俩儿商量好,等他在广州安稳一些,还清了前头家里为?了供他和弟妹读书的债务,就把老婆孩子还有丈母娘接到广州生活。

至于王忠良,他只?说自己的妻子顶了自己从前的岗位,在国营厂过得安逸,又和父母在一起,孩子也有人带着,就暂时不动?,维持异地?夫妻的局面。其他倒是没有多说。

周长城的情况就更简单了,刚结婚一年多,夫妻俩儿目前就在附近的亲戚家住。时下到城市打工的人,依附同乡或者亲戚,都是很正常的事,那三位大哥都很羡慕他在陌生的地?方有这样一个可依赖的亲人。

尽管周长城有过相?关工作经验,但仍需要三个月的试用期,这试用期的工资也会?打个八折,不过二十块的住房补贴是没有扣的,公司规定如此,周长城计较不得。

第?一天,王忠良安排了个四十岁左右的广东师傅带他操作日?本机台。

这师傅是客家人,大家都叫他安师傅,安师傅一口客家普通话听得周长城费劲,每次都要重复确认一些关键的操作点,安师傅心情好就多说几句,心情不好就劈头盖脸骂人。

厂子里几乎都是这样的,老带新,新人总是要吃点排头,从前周远峰对周长城师兄弟三个这样好,该骂的一句也不少,仿佛只?有打骂才能成才。

大概是天气热,周长城心里是有点躁的,可他在厂里也待了这么?多年,知道其中?的弯绕,男人们之间相?处可没有这么?细腻,从来都是简单粗暴的单线沟通,这个安师傅骂归骂,但一点没隐瞒技术,冲着这点就算是个厚道的好人,因此平日?里,他还会?给?安师傅带点吃喝的东西?。

王忠良私下和周长城说:“整个厂,安师傅是带了最多个徒弟,真正出师的没几个,因为?熬不住。学我们这行的,很多都是连初中?都没读完的小?孩儿…”想到周长城也只?有个初中?毕业证,又多此一举说,“小?周,我不是说你啊。”

周长城就笑,不接这个话,忠良哥说得是事实,他不否认。

王忠良见他不在意,就继续说:“做我们这行,学校里待的时间不够,就得在实践中?学习。但是很多小?孩儿跑出来打工,心野,外头诱惑又多,静不下心来扎实学东西?。安师傅是小?学毕业,文化程度也不高,你看他技术纯熟,是从前是在深圳,跟着香港的师傅们一点点打磨,十年才当大师傅,尤其是模具的抛光和打磨,那真是一刀一刀刻出来的。”

“我安排你跟他学,也是因为他的技术相对过关,教人的时候凶是凶了点,但是你不懂的地?方去问他,他怎么都会和你说。”

“何况男人嘛,被人骂两句又怎么?样,脸皮厚点,能学到东西?,那能力还不是你自己的?”

周长城本来有点怄气的心思,也被王忠良给?劝得服气了。

总得来说,托桂春生和方敏浩的福,周长城进入这个厂子,还是幸运的,比许多苦苦蹲在各个工业园区门口等招工的人要幸运得多。

不过,只?有初中?学历这件事,就在周长城心里埋下了一根小?刺。

从前周小?芬和周小?伟考上了大学,有了工作分?配,大家都觉得体面光鲜,包括师娘一直激励周小?梅一定要努力读书考大学,他的触动?都不那么?大,因为?在他看来,就算是读了高中?和几年大学,等分?配出来也是到国营单位上班,一步步评职级、熬资历升上去,并不是一步登天的,跟他当初在平水县电机厂去考技术级别是一样的路途,看周小?芬的丈夫魏思?进调动?得如此艰难就知道了。

可到了广州,进了这个港资厂,周长城的心态就变化了,他意识到了初中?文凭的局限性,原来手上有真本事,再加上有学历,一个人所能站到的位置、所能达到的上限,是完全不同的。他会?产生这个想法,最主要是有了一个巨大的对比,那位来自四川的葛宝生。

葛宝生是农门学子,凭苦读考上大学,学的是工业设计,这个专业应用其实很广泛,他当初学的时候也是很懵懂,学校没有细分?具体的工业领域,在学校浸淫四年,他比王忠良李腾飞和周长城好的地?方是,他懂得使用专门的仪器画图,尤其是运输工具类的零件图纸,而且对目前大部分?的设备都有基础的认识,若是上手,也很快能进入实际生产,若是出了问题,也能快速解决,前年在广州进修三个月,专攻工模类设计。

所以葛宝生的职位尽管没有王忠良高,但王忠良是不知道他具体的薪资有多少的,那就意味着,葛宝生的薪水比王忠良这个生产经理高。而他之所以会?从放弃老家国营厂的铁饭碗,就是因为?这个港资厂给?的薪水高,葛宝生有弟弟妹妹,兄妹三个争气,全都考上了大学,学费可免,杂费可不少,加上他还有妻儿,因此家庭压力不小?。

不说葛宝生,就是李腾飞,他是工科中?专毕业,学的就是机械电路,厂里的设备全都要过他的手,要是有时候园区其他厂子没有电工,还会?把他叫过去帮忙,再给?一笔钱。在这里又不查兼职,除了正职工资,他还有外快,一家三口,不说大富大贵,小?康舒适是铁定的。

周长城在这里待了不到一个月,直面什么?叫“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撇开?有学历的葛宝生,有经验的安师傅也是了不得,王忠良说这人老道,一个人的工资能顶个小?厂的副厂长,因此他在跟安师傅学技术的时候,放平心态,跟个初级学徒似的,不自作聪明,也不骄傲,还懂的做笔记,倒是让安师傅对其有了个不错的印象。

八十年代末的广州是个五光十色的城市,服饰店、精品店、百年老酒家、按摩店、跳舞场这些地?方,充满了红男绿女,好多人白?天在园区上班,一到下班的时候,就跑出去压马路、逛街、买东西?、学跳舞,或者排队在公共电话亭里打电话,恨不得每天都休息。

但,周长城不同,他对上班这件事一点抵触心态都没有,每天都是兴兴头头起床去翻工,休不休息对他来说反而不那么?重要,他进入了一个奇妙甚至带着点儿蛮劲的上进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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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周长城相?比,万云的情绪则为?低落一些,她发现自己迷失了,怎么?都提不起劲头来。从前在平水县的时候,她整个人有无尽的干劲,每日?都想点子怎么?去赚钱,脑子一转就一个主意,可到了广州,家里的事情忙完后,她彻底空下来了。

尤其是凌一韦搬走后,她和周长城要搬到他住过的房间去,万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把布置房屋和做家务、开?荒种菜当成自己很紧迫的事,仿佛想通过这些事来让自己不那么?空虚。

直到六月都要过完了,更炎热的七月要来临,万云拿着蒲扇扇风,听着收音机里的节目时,钝钝地?发现,她成日?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日?子竟然过得这样快,而往回看,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做过,也没有做成,每日?都待在珠贝村和这个小?院子里。

完了完了,再不动?起来,人就要废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