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多,夏总疲于奔命,跟甲方爸爸们各种好商好量,拖延最后期限,每天提心吊胆的,总觉得会有事发生。

所以说人活在世,要多想些天地通万物通我最亨通的好事,不要总念叨着月有阴晴圆缺的那个缺,凡事不经念叨,多念叨几回事儿就真的来了。

程屹前已经连续三四天没回来吃晚饭了,晚归也就罢了,时常还会带一身酒气回来,贺女士颇有些微词,“「财气」还没见到影子,就先沾上「酒色」了?”

小钱哥颓然倒在沙发里,揉了揉眉心,“比这惨多了,现在出卖色相的恐怕是我和夏总…”

贺雨柔一跃而起,又惊又喜,“怎么个意思?有富婆看上你们啦!?”

这一幅欢欣鼓舞的模样让程屹前直皱眉头,一把将她扯过来按在怀里染她一身酒臭汗臭。

洗得香喷喷的贺女士挣扎无效也就放弃了,俯在他胸膛用手指拨弄着他泛青的胡茬,“小胳膊拗不过粗大腿,知难而退,太难挣的钱赚到了也没意思。”

程屹前抱着她,软绵绵白嫩嫩的一团,让他心安,“现在不单是钱的问题,涉及到信誉,解决不好以后就很难混了…”

手头上有个项目是给一家电商平台做翻译插件,测试版运行顺利,本来近期应该已经结项了,因为小关受伤,稍微拖了个尾。

结果前几天,夏总收到了大厂律师函,说他们的小插件涉嫌抄袭他们刚刚上线的一个翻译 app,要求「停止侵权」,项目「停止上线」。

贺雨柔抿起了唇,“那甲方呢,他们不管?”要是真不能上线那他们不是也有损失。

小钱哥扳过了她的脸,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眸,“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真的抄袭了…”

“不可能。”

笃定的事,没必要再多说。她眸子里没有一丝闪烁,短短几个字,再无其他。

程屹前抱紧了她。事情一出,连夏迎风都专门跑过来当面跟他确认了一下事实,而她却连问都不问,也不知哪来的这种盲目的信任。

他捋着她的发丝,并不瞒她,“现在甲方不着急,反正测试版已经出了。如果我们被人搞掉,那合同作废,他们另找外包修修补补就可以照猫画虎做出一个新版,挂上大厂技术支持的名号,给点好处费就得了;即便我们没跨,那他们按兵不动,趁这个机会压压价,也没坏处…”

“那说不通,你一个小作坊能做出来的东西,人家大厂做不出来?”

还用得着觊觎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

“不是做不出来,就好比拿军工生产线做一把苕帚,杀鸡用不着牛刀。最开始有人跟夏总接洽要把这个插件买下来,夏总思前想后没舍得卖,他觉得细水长流好过一锤子买卖。可对方扭头就借这个内核多加了几个语种,反过来咬我们了。”

他心平气和娓娓道来,除了偶尔淡淡的酒精气息透出些许唏嘘无奈,也没见多恼怒。贺雨柔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你不生气?”

“生气没用。”

打官司又打不赢,耗时间又耗不起…难怪小夏老嚷嚷着得招法务,他们现在就是一只任人拿捏的小虾米。

“所以呢,你们现在每天是在借酒浇愁?还是在求甲方出手?”贺女士不懂技术,但她懂人情世故。只要甲方按时履约,那纠纷就大而化之成了两家大公司之间的纷争,胜算就大多了。

弟弟将她推倒,卸下所有的力气和心事,枕在了她腿上,“其实甲方的执行官还行,就是他们的大股东,那位中年大姐,比较难说话…”

不用说,股东大姐姐喜欢逗小弟弟们玩,夏迎风和程屹前齐上阵陪了好几天了,也没个准信儿。

还是没钱。若是以前那个任性的小钱哥,摊上这档子破事儿,扭头便把源代码发布出去了,麻烦您睁大那俩灯泡儿看看,到底是谁抄谁?

至于钱,趁早别跟我提那仨瓜俩枣,俗气,小爷不赚这份儿窝囊钱也不受这点儿窝囊气…

可现在不比从前,他得靠这笔零钱过活,程屹前把玩着落在她肩头的发丝,沉沉地道,“后天晚上,要是超过九点我还没动静,你就给我打个电话。”

这是提前把退路安排上,低三下四也得有个限度,此路不通那就趁早走人别死磕了。

贺雨柔点了点头,“小夏跟辛辛也说了?”

“嗯。”

程屹前闭上了眼,这几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压力不单来自资金,还有身处大社会洪流中那种形单影只、无依无靠的无力感。

他想起上次他生日,外婆有意将他引荐给各位叔叔伯伯,当时他有点不自在,可外婆却让他认真地记下每一个电话,“出门在外可以独行,但不能单打独斗,人与人之间就是礼尚往来,互惠互利谈不上亏欠…”

贺雨柔垂眸,这男生满身的疲累与难掩的无奈,她尽收眼底。伸出手,她轻轻地给他揉着太阳穴,人生多艰,无论如何他也得学会自己捡起一件件甲胄穿上身护体,有朝一日,定能练就金刚不坏之身。

只是这层层铁甲如此沉重,铁腥气如此之浓,再俊逸脱俗的人,也难免坠入凡尘。

六十七

春末之夜,包厢里早早就开了空调,许是温度有些低,程屹前捏着那盅五十多度的白酒,如芒在背。

周旋了半晌,才八点半,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受力。跟贺雨柔约定的时间还是太晚了,现在别说是九点,多一分钟他都呆不下去。

那位股东大姐依旧自以为风情万种地笑着,夹着一种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声音撒着娇,非要小夏陪她喝交杯酒。

她手里捻着一杯红酒,却要别人喝烈酒,小夏的笑容有些僵硬,“沈董,我不敢喝啊,回头不胜酒力再耽误了今天的正事儿。”

夏迎风极力把话题往主题上拉,对方陪同的产品经理也帮腔,可沈大股东不为所动,“欸~先跟姐姐干了这杯再说其他,要不然就是没诚意啊~”

小夏无奈,只得举起了酒盅,“那您说话算话啊…”

“等等!不行!”这位沈大姐凑近了些看了看夏总道酒杯,一惊一乍道,“你这白酒怎么冒起烟来了?!作弊!这可不对啊!罚酒三杯!”

程屹前彻底烦透,他放下酒杯,往餐椅背上一靠,抱起了双臂,“沈董,我们是来找贵公司商量对策的,不是来陪酒的。”

他的声音凉意十足,沈董呵呵冷笑了两声,“小程这么不给面子吗…”

程屹前烦到了极致,他将餐巾拿下来叠得方方正正,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我不是不给你面子,相反,我是太给你脸了。”

偌大一个包间瞬时鸦雀无声,连一直笑脸相迎的夏迎风也安安静静。

不等沈董发作,对方经理连忙干笑两声打圆场,正在此时包厢门被象征性地敲了两声,没等回应便兀自推开,辛芷不请自来,环视一圈找到小夏,“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小夏一声长叹,还是散了吧,看来今天注定商量不出什么下文。可辛辛没着急进来,转头又请进来一位,“阿姨,就是这里~”

沈董看辛芷好生眼熟,正纳闷在哪里见过,一只鳄鱼皮铂金包突然撞进了她的眼帘,配色还是她等了再等一直在等的喜马拉雅。待看清拎着那包包的妇人,她不由倒吸了口凉气,这不是老夏总家的夏夫人么,那么这位小夏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