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七八分饱,贺雨柔来了精神,“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打交道,又何必当面得罪。要是图一时嘴快,过后我肯定得后悔半天,又不差那一口吃的,谁让我天生就是这种窝窝囊囊的性子呢~”
这话说得几乎就是在耍赖你说得都对,但我就是改不动也改不了,怎么办。
兴许是因为程屹前见过她最离经叛道的一面,贺雨柔的话说得没什么顾忌。她放下了筷子,静等着程小哥的反驳,或者干脆像辛辛那样怒其不争发一通火。可他没说话,只是拿起纸抽,泄愤一般狠狠揩去她唇角的油渍。
农家乐小馆里能有什么好纸,又硬又糙的,看贺雨柔蹙眉往后躲,程屹前停了手,从包里拿出了纸巾。
说起贺雨柔这个老好人体质,其实养成得毫无道理。
世人所追求的「儿女双全」,是指在有了儿子的前提下最好再生个女儿。因为女儿比较懂事,女儿很贴心,女儿会在你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给你端茶倒水鞍前马后,而那个好大儿只会杵在门口一探头,粗声大气地丢出来一句,「您没事儿吧?!」
贺雨柔家不存在这个问题,以她父母对她有求必应的养育方式,她应该更骄纵些才对,可她偏偏就是个懂事的。
与世无争,从不损人利己。以至于得知她生病后,辛芷比她还难以接受:说好的好人有好报呢?这种事情怎么也不该摊到肉肉身上!
贺雨柔并没有郁闷多久,黄峥琪那句不怀好意的「顺风顺水」之说,算是变相地开导了她。感情合久必分,运气否极泰来,改变不了的就接受呗。
吃了顿饱饭,两人并肩徐徐往回走。山风凛冽,程屹前看了看天边那轮孤月,又瞄了一眼身旁瑟缩着肩膀的她,问,“你冷不冷?”
贺雨柔扬起脸,眸子清亮得像两颗能洞穿一切的黑曜石,程屹前转过头去,将心虚藏进夜色,只留给她半边清晰的下颌线。
这欲盖弥彰的假动作,贺雨柔勾起了唇角,将手从羽绒服兜里拿出来,直接挽起了他的手臂。
他的左手僵了一下,贺雨柔半边身子靠了过去,“你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她人前的分寸与矜持呢?程小哥儿果断将她的手攥进了口袋里,顺便给她扣上了外套的帽子。
他的手粗粝温暖,不复当年在海边时的润泽。十指相扣,他细细摩挲着她每一根手指的轮廓,仿佛是在努力拨开时光的流沙,去寻回记忆中指尖交融的感觉。月光叠加灯影,他们的影子刚被上一盏走远的路灯拆开,又被下一盏靠近的灯光黏在了一起。
程屹前紧了紧掌心,将她又拉近了些,将半边臂膀的体温全部渡给她。感受着她肩窝的凹凸,胸前的绵软,他闷闷道,“那年冬天,我回了趟国,有一天碰巧在街上看见了你,你就是这样挽着别人的手…”
见了鬼的「碰巧」。加她好友不通过,发信息她也不回,分明就是不甘心,故意到她单位附近晃悠。
忆起那个夏天,贺雨柔的声音也是闷闷的,“那时候真是傻大胆,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就敢随随便便跟陌生人走,越想越后怕。”
弟弟拿斜眼睇她,“话说得就没良心,忘了是谁把你背医院去的了?明明是你先约得我好吧~咝…”
贺雨柔用力掐他的掌心,程屹前呲牙咧嘴地住了口。
其实这才是贺雨柔真正受不了的地方,彼时走火入魔的自己实在令她难堪。在那个粉红的海滩上,她对这个小男生太过主动热情,与平素那个内敛文静的她大相径庭,更别提她还那般魅惑地破掉了人家的童子身~
眼见贺雨柔的脸越埋越深,几乎快要埋进了衣领,程小哥觉得好笑,他扣住衣兜里的那只手不许她甩开,另一只手则作势要去掀开她的帽子,她的脸肯定红了。
嬉闹间不知不觉走回了山庄,夜幕低垂,好巧不巧,活动刚刚散场,联谊的同事们正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从大堂经过。程屹前不动声色,衣兜里的手却悄悄放松了力道,看似牵着,实则轻轻一甩便能抽身而退。
贺雨柔唇角微扬,嘴炮打得倒是很响,到了人前怎么怂了?你方才的霸气呢?
她右手轻轻攥住他的指腹,左手伸出去就要把帽子摘下来,程屹前低下头侧过脸,下巴颏抵在她羽绒服帽毛领子上,低声细语,“刚才在你们领导面前怎么说都无所谓,那位大姐肯定不会出去乱说,这会儿要是被你们同事撞见,那就不一样了,你想清楚~”
再怎么说也是个头头,以后贺雨柔即便真把程小哥儿端出来当盾牌,主席心知肚明也不会戳破。但是若是今晚被同事们当场抓了包,那众人私底下如何评说可就不一定了。
说好听点是一见钟情,说难听点是这小贺是不是生病失恋受刺激发疯了,碰见个帅哥就不管不顾地贴上去了,人家比她小那么多。
掉价,轻浮,饥渴。
程屹前真是长大了,懂得人言可畏了。从前那个夏天,他何曾顾及过这些。
每一个拥抱都不能有缝隙,每一次亲吻都不许分心,管它时间地点谁会围观。现在呢,牵个手都要思前想后。
贺雨柔不紧不慢地摘下了羽绒服帽子,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后悔了?怕我挡你桃花?晚了。”
说罢她大大方方地抬起了头,对上远处同事探寻的目光,还特意摆了摆手打招呼。
程屹前直起了腰身,顺着她招手的方向冲人家点头致意,低沉的嗓音掩不住笑意,在她耳畔轻声道,“你才是后悔都来不及,你猜他们会怎么说你,鬼迷心窍?色胆包天?”
程小哥儿的自我认知挺清晰,现阶段的他不能说一文不名,但除了美色,着实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
不过他这句话倒是给贺雨柔提了个醒,就算鬼迷日眼,也该让鬼有个着迷的理由。她冲大堂那架三角琴扬了扬下巴,悄声道,“上去弹一段,散发一下魅力,让我迷上你~”
十八
据说当晚亲眼目睹了程屹前如何开屏的女同事,大多很能理解小贺为何一眼沦陷。
试想,清冷的光线越过透明的玻璃屋顶,皎洁的月色被大堂的水晶吊灯散开过滤,成一室暖柔的鹅黄。年轻的男子身姿笔挺,流畅的音符从他修长骨感的指尖倾泻而出,和他眸中溢出的专注汇成汩汩暖流,不顾一切地全然奔涌向你…
偏偏他此时献给你的,还是绵绵略有些戚戚的「月光」。
美男洗眼,贺雨柔莫名生出了些虚荣心。她唇角噙一丝轻笑,看似在专注聆听,余光则一直在捕捉路人无声的赞叹。
高大,帅气,阳光,加上不管是无心还是刻意营造出来的款款深情,这一型男生从学生时代到婚前一直都很受欢迎。
之所以截止到婚前,因为上述特质在婚姻生活中根本就不占什么权重,甚至是招致婚后悔不当初的重要因素:好看有毛用,脸能当卡刷?年轻呢,更没有,终极要老的。
不过贺雨柔又不是要跟美男过日子,两人只是友情给对方撑个场。一曲终了,居然还有稀稀落落的掌声,程小哥儿唇角上扬作谢幕状,贺雨柔忍俊不禁,“要不你原地出道吧。”
程屹前无视她的调侃,“我给你留了空,怎么不上来跟我联弹?”
你看,他从不独自浪漫。
贺雨柔自幼学琴,琴艺不说有多精湛,当个键盘手没问题。她嘴角仍挂着那丝浅笑,半天没吱声。等上了电梯,四下只有他们二人,方才淡淡道,“之前应该有个女生,四手联弹跟你配合得很好吧…”
程屹前转过脸来盯着她,一言不发,看得贺雨柔心里发毛,别过脸去想躲。怎么脑子一热冒出这么一句,也是神使鬼差。
电梯叮一声到达,程小哥儿先一步上前,将贺雨柔堵在了电梯一角,足下生根又当起了门神。
没有步步紧逼,他只留了个后背,但就是挡在前头不放她出去,“贺雨柔,咱俩统共没见着几回,这已经是你第二次阴阳怪气什么女生不女生的了。这事儿我说一遍就够了,没有就是没有,都跟你似的,那头约着会,这头还出来撒网养鱼?”
“我撒什么网!?”这简直是在否定贺雨柔的良家品格,“我不过是跟住院时认识的医生一起吃了几顿饭,早就跟人家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