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 / 1)

连日风雪呼啸,不复晴天时的温和平缓,他一推门,又被狂风给顶回来,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床边拿起毛毯给自己围上。

巫曦出去一趟,回来时眉毛、头?发上全是雪。他随便抹掉,先给少年换布降温,忙完一圈,再开始张罗今天的饭。

因为要迁就病人?,巫曦今天吃得清淡。他煮了薯蓣汤,前些日子,因为身后这?只?黑孔雀从天而降引发的大规模化雪,原先被深埋在雪里的东西都暴露了出来,他趁乱在?附近好一顿寻摸,倒是拾了好些霜翰鸟掩在冰雪中的蛋,这?顿也一起打进去。

“托你的福,这?两天我们有蛋吃啦!”巫曦快活地说?,“也给你尝尝我的手艺……”

他停顿一下,想起之前在?王宫的富裕生活,忍不住感慨:“不过,这?里没什么调料炊具,顶多就是煮啊,蒸啊的,也不算我真正的本?事。你吃了,若觉得不好,可不要小瞧我呀。”

他自说?自话,说?完了又自己?先哈哈笑,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薯蓣蛋汤熬出锅,盛在?瓷碗里。

巫曦把人?费劲儿地搀扶起来,家?里只?有一把勺子,他也大方地让给客人?:“你用我的勺子吃吧!给你擦干净,别嫌弃,这?儿比不得王宫。”

他吹凉蛋汤,给少年喂了两口,好在?病患虽然高?烧不退,意识昏沉,闻见了食物的香气,好歹还能张个嘴。

巫曦也是小孩子心?性?,见自个儿伸一下勺子,对方就张一下嘴,咽一下喉咙,顿时觉得十分有趣,手上不停地填了大半碗进去。直到病患不再张嘴,方觉得自己?是个热情周到的主人?,没有把客人?饿到。

“好!剩下的我吃!”

他一口气把剩下的蛋汤倒进嘴里,又蹲在?地上吃了半锅。

索性?天色还早,外头?风声和雪声大得吓人?,他给人?擦了嘴,再原样扶着躺下,重新贴好敷布,自己?则闲得团团转。

做点什么好呢……

巫曦实在?无?聊,于是搬过小板凳,点上羊油灯,摸出块粗糙的木头?,坐在?灯光旁,聚精会神地雕琢木块,试图按照自己?的心?意,改变它的形状。

可惜,巫曦在?药食上颇有造诣,在?雕刻上就是纯然的不通门路。他和木头?较劲半天,刀光晃得烛火一闪一闪,却连个四不像都没雕出来,气得他把木头?丢在?地上,乱刀砍成碎块,丢到角落里当柴火了。

算了!

他犹自气哼哼的,改换目标,在?灯下好好保养起自己?的爱刀。临到傍晚,悠哉悠哉的一天过去,巫曦端起灯,查看了一下伤患的情况,见他虽然还烧着,温度倒是降了些,心?里不由松口气。

“不过,你是什么呢?”他坐在?床边,一边给少年擦身,一边好奇地问,“你不是一般的妖,可我也从没见过你这?种颜色的孔雀。我知道,孔雀们都住在?那个……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金曜大雪山?”

巫曦轻轻叹气,神情难得显出怅然:“可惜,诸天神佛远逝,麒麟、孔雀、凤鸟、真龙……别说?是我,就是我的曾祖,曾曾祖,都再也没见过这?些神异的瑞兽啦。你……你不会是住在?金曜宫的孔雀吧?”

少年当然没办法回答他,因此,巫曦端详了他一阵,还是笑着自问自答:“嗯,你不像!我知道金曜宫里有蓝孔雀、绿孔雀,据说?,还有灿烂得像云霞一样的白?孔雀,祂们可都是明王的备选。”

想起来什么,他兴致勃勃地拍了拍手:“说?起有颜色的鸟儿,以前我宫里的阿嬷给我讲故事,只?告诉我大荒上有一只?剧毒的黑色大鸟,麾下纠结了一批凶兽,四处横行作恶,也不晓得是什么来头?。我小时候调皮捣蛋,阿嬷一吓唬我,就说?‘黑鸟要来把你抓走!’,吓得我常常睡不着觉。不过,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像你一样的黑孔雀……”

说?到这?儿,巫曦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他忽然意识到,既然黑孔雀如此反常,而金曜宫又以蓝绿、白?色孔雀为尊,那眼前的陌生少年,会不会是被金曜宫排斥,才由着他在?危险的大荒四处游荡的?

“对不起,”尽管对方听不到,他还是很不好意思?地跟对方道了歉,“其实黑孔雀的羽毛特别好看,你人?也长?得漂亮,比我漂亮,喜欢你的人?肯定会有很多!”

他的夸赞和祝福完全出自真心?,不掺半分虚假。巫曦本?人?就是长?留王的子嗣中最好看的小孩儿,哪怕长?留王本?人?并不喜欢他,动辄对他大加斥责,他依然能够从小靠着不凡的姿色,跑到庖厨的宫人?那里骗吃骗喝。

所以在?巫曦心?里,“长?得好”等于“吃得好”,看到一个比自己?长?得更好的同龄人?……同龄妖,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羡慕。

他给少年换好敷布,吹灭油灯,还像昨晚一样,钻进热乎乎的羽翼下面,小心?地不碰着伤处。

“希望后面几天不要下雪,我就可以带你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了。”巫曦憧憬地道,“顺带还能找些吃的……嘿嘿,跟你说?,我的鼻子可灵了。”

“晚安。”他小声说?,“祝你做个好梦。”

第37章 净琉璃之国(五) 业摩宫中,飞禽……

业摩宫中?, 飞禽阵阵尖鸣。

黑紫金的火焰纹饰装点着巍峨古傲的建筑物?,它像群山一般起伏,也如?群山一般雄伟连绵。黑铁的斗拱环环相扣, 浮雕着吞云吐雾的异兽,飞檐翘角,末端延伸出厚重的鎏金孔雀尾羽,檐下悬挂的护花铃, 也是盘旋的孔雀形状。

“孔宴秋……还没有找到?”一只人形的蛊雕低声发?问。

“没有。”他的同伴简短地回答,“你又忘了规矩,要?叫尊主。”

大荒的凶鸟恶禽, 有半数收拢在业摩宫麾下,为“尊主”效力。而此地真?正的主人,便是方才蛊雕口中?的孔宴秋。

论起资历岁数,孔宴秋在妖族普遍的看法里,只能算是乳臭未干的扁毛鸟, 然而论起本领神通, 孔宴秋的手段却十足的老辣狠毒,令人惊异。他利用?先天伴生的五蕴阴火,在不肯臣服于他的羽族体内留下火毒。一旦毒发?,等待他们的下场只能是从里到外地被活活烧死。

孔宴秋控制着火毒,就像攥着栓狗的铁链,并且, 他本人也和他的伴生灵火一样阴鸷可怖。

他是天然的五感失衡, 与众生不同。寻常人纵情享乐, 是因为世间声色俱美?,总有美?人美?景美?食美?物?可以?受用?,然而落在孔宴秋身上他分不清美?人的脸, 美?景是一团脏污的色块,美?食则犹如?黄连胆汁,面?对一盆香气扑鼻的鲜花,他同样只能闻到粪土的污秽之气。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异类,他不能理解常人的感官体会,自然也就无从理解常人的喜怒哀乐、离合悲欢。

孔宴秋的话很少,在对话时,他从不做主动开口的那一个,通常是等下属结束陈述或者争辩,他才会粗哑地吐出几个字作为结论。他似乎永远在视察他人,永远森冷地旁观他们的一举一动。大多数时候,下属都不能领悟他的缄默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无言的生路,还是死寂的绝路?他们不知道,正如?他们无法预测,自己?下一秒是会平安无事地走出主殿,还是被当场烧成一团扭曲的烂肉。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这些食人吮血的凶禽,以?前也是令神人诸国闻风丧胆的存在,然而现在,他们便如?真?正的惊弓之鸟,苟且着,瑟缩着,拼命揣摩这头年少的黑孔雀的一言一行,指望能从他残酷多端的内心中?寻求出稍稍安全?的区域。

蛊雕不甘心地沉默片刻,低语道:“许是被金曜宫的大孔雀清理门户了,也未可知。”

“慎言。”同伴继续提醒,“当心隔墙有耳。”

蛊雕气恼,却也无可奈何。

在业摩宫,孔宴秋与金曜大雪山的宿怨,是每个妖族都知晓的公开秘密。据这些年的传闻总结,孔宴秋的根脚在金曜宫,本来也是千尊万贵的明王备选。可惜,他一生下来就身俱异色,羽毛不是常见的蓝色绿色,更不是祥和的白?色,反而是不祥的黑紫,并且身负五蕴阴火。破壳出世的那一刻,便烧伤了看护他的长?辈,以?及他的生身父母。

经此一事,金曜宫的大孔雀一致认定?,此子实在太过危险,把他留在金曜宫,只会使雪山污浊。

于是,他们将?刚出世不久的孔宴秋丢下大雪山,任由他流落荒野,自生自灭。

只是世事难料,谁也想不到,不过两三百年的光景,大荒之中?,业摩宫强势崛起,剑指金曜宫,两者针锋相对,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数月前,孔宴秋再度冲击大雪山的阵法,意图报仇雪恨。然而一晃几月过去,不仅金曜宫没有消息,孔宴秋也不知所?踪,徒留业摩宫的禽鸟众说纷纭,议论不休。

这些天来,鬼车游荡,鬿雀搜寻,一拨又一拨的鸟兽翱翔在大荒的天空之下,试图找到孔宴秋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