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1 / 1)

深秋,落叶瑟瑟。

“听说了吗?贺少爷又生?病啦!”

“又生?病了?病秧子也没办法……那他?怕是不能?去?祠堂了吧?”

“谁知道呢,这都是命啊。”

贺九如坐靠在?床上,耳听着?仆役的说话声远远飘过来,再远远地飘过去?难道她们不知道自己会听见吗?不过,按照他?现在?的状况和地位,这个宅邸里,大概也没有多少人把他?看在?眼里。

“少爷,喝药吧。”仆人把碗递给他?,面上的表情木木的,似是无动于?衷的模样。

贺九如接过来,喝了这碗苦药,强忍着?不咳,艰难道:“多谢你了。”

仆人一语不发,收拾好碗,便快快地出了门,好像一刻都不想?在?这浸透了病气的地方多待。

贺九如面色苍白,只觉四肢无力,手脚都软得像棉花。他?虚弱地喘了会儿气,头晕脑胀地倒在?床上,只能?闭目养神。

他?的遭遇,是这座宅院里心照不宣的秘密。

镜城贺氏是大户人家,祖宅人丁兴旺,走官场就官运亨通,做生?意就蒸蒸日?上,外人看了,只有眼红艳羡的份儿,但又有传言流出,说贺氏的祠堂供的不是先祖,而是一尊凶煞野神,因?此才能?不绝百年,护住全族的运势。

传言和真相,只能?说一半一半。

贺家的祠堂里,确实供了一座凶神,而贺氏祖上与凶神有契的,正?是贺九如这一脉。可惜他?生?来有损,孱弱不足,如何能?与凶神结契,制衡它的煞气?因?此,贺家上下都把他?当成弃子,只随意一抛就完事?了。

贺九如叹了口气,转头看了下自己瘦弱的手掌。

与凶神结契的既定日?期快到?了,不知道族中?会选谁担任结契的人?

“凶神,凶神……”他?念叨着?这个称谓,感?觉满口里的苦味仿佛更重,贺九如不由笑了起来,“你有名字吗?还是说,你就叫这个名字?”

祠堂里,被重重红线铜钱压着?的神像蓦地动了一下。红线下,神像畸多的眼目流动着?焦油一般的黑光,闪烁了刹那,便停住了。

殷不寿茫然地观察着?上下四周,他?隐约知道,自己应该要找到?某样东西,也许是某个人,可他?的脑袋只是混沌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

第242章 太平仙(三十二) 贺九如凝视着头……

贺九如凝视着头顶长出点点霉斑的床帐, 暗色的斑块,静静地凝固在深紫色的老旧布料上,散发出一股尖锐的馊味儿。房间晒不到太阳, 到处都冷飕飕,阴仄仄的,也不知墙角是不是生出了湿滑如蛇鳞的青苔。

大?约府中?稍微体面一些的下人居所都要比这里强得多,但他?活动着软弱的脖子, 左看右看,倒还挺满意的。

房间整齐,墙壁坚实, 就是挺不错的住处了,起码不用幕天席地,打着铺盖在山里头睡。

……怪事,我怎么会这么想?

贺九如费力地转转手臂,眉头皱得很紧。正?如他?对这间栖身之处的感想一样, 对待自己目前?的身体状态, 他?也觉得奇怪。

我又怎么成了这样一副病歪歪的熊样儿?我应该很健康,很能折腾才对啊?

想不通,想不通就不想了,贺九如只能像一条躺在床上活动的米虫,等待固定一天两餐的投喂。

硬饭硌牙,菜汤没?放盐, 淡如白开水, 他?统统不嫌弃, 吃得一干二净。吃完了就继续在床上熬到天黑,没?人说话,没?人陪他?聊天, 日子过得令人牙酸。

如此平平淡淡地躺了两日,第三天,贺府却出事了。

正?值半夜,贺九如睡得迷糊,忽然听见主宅的方向传出一声巨响,跟着就是割裂黑夜的刺耳尖叫,继而火光通明?,无数人的脚步咚咚响起,急急忙忙地向那?边赶去。

贺府是分内外的,最里层的宅邸院落,园林花圃,住的是这个氏族的核心亲眷,老爷太太们?全在那?边待着。贺九如虽然名义上被人叫着“少?爷”,实际父母早亡,自身无牵无挂,更连最重要的价值,即牵制凶神的能力都失去了,因此只配待在第二层的偏远地带,没?资格进到内院。

贺九如从梦中?惊醒,迷迷瞪瞪地打量了一阵子,并不关心内院的高贵人们?出了什么岔子,自顾自地睡去。

翌日清晨,两个负责浆洗衣物的小丫头路过此地,犹如两只声音清脆,穿透力极强的黄鹂鸟儿,叽叽喳喳地就把原委说给贺九如听了。

“昨晚上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大?公子突然就殁了?”

“你还不知道??我听东门的李大?娘说,是祠堂那?边出事了!”

“啊?真的假的?”

“真的呀!说是祠堂闹鬼了,好?凶好?可怕的一个鬼!身子这么高,脸这么长,死人似的白!见了人就掰脸看,还问‘是不是你’?听说,大?公子的头都给掰没?了……”

“你,你别说了,我怕!”

说到最后,两个小丫头吓得要哭不哭的,再看这附近清幽寂静,半个人影儿也无,更吓得不行?,赶紧跑走了。

贺九如听得暗暗心惊。

他?知道?,与凶神结契的日期就要到了,自己是个下不了床的废人,族中?还没?选出合适的人选。只怕祠堂闹的不是鬼,而是比鬼可怕千万倍的东西。

不过说这些,和现在的他?都没?什么关系,唯一重大?的关系,是他?今天的药和饭,大?概不会有人送来了。

命苦啊,怎么偏成了个药罐子?

贺九如想尽办法,要从床上爬起来吃饭,奈何体能实在不允许,他?在褥子里扭了半天,只把自己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在躺着不耗力气,勉强能忍着一日不进水米。

外头传来若有若无的哭声,大?公子死了,丧事却不能大?张旗鼓地办,只好?先把尸体敛起来。第五日,贺府上死的人更多,无一不是被凶神掰了脑袋,血淋淋地撂在房里。

人死得越多,关于?凶神的传言就越详细,越可怖。据说它动手之前?,会先问上一连串的“是不是你”,倘若回答“不是”,下一刻就会尸首分离,倘若为了保命,稀里糊涂地回答“是”,那?它必定会像猫玩老鼠一般,把人折磨够了再杀。

漆黑的浓云遮蔽了贺氏的宅邸,连只苍蝇也逃不出去。府上人人自危,掌家人眼下已是急得团团转,贺氏传了几百年,多少?代,极少?出现这样古怪的恶事,如今看来,再找不到结契人,凶神非得把全府上千号人口?都杀光不可。

但贺九如不关心这个,两天没?人给他?送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饿得眼冒金星,快要升天了。

这天夜里,他?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努力抵御饥饿的侵蚀,一阵诡异的阴风渗进房内,有什么沉重且巨大?的东西,静悄悄地站在了他?的床头。

贺九如发觉不对,他?竭力睁开双眼,房间里黑黢黢的,没?点灯,但借着室外的昏暗的火光,他?一下清醒了,冷汗像过电般流经全身。

一尊长得惊人,足有两人多高的东西,此刻正?站在床边,弯着腰看他。一张惨白鬼面尖长到畸形,眼眶更是黑如两个空洞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