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隐忍卧下,表情深沉,尾巴微晃,任由人在自己?头上揉面。
搓了一会儿,九如累了。他到底体力不支,喘着气坐下,对狗道:“天?寒地冻的,我们早些睡吧?”
谁跟你我们?狗喷出口气,很不屑。
小小人类,一舌头就能把你舔死,我不听你的指挥。
九如躺在残破的布毡上,他试图回?想自己?的过往,可凭他绞尽脑汁,也无?法回?忆到在破庙醒来前的经历,他只知道自己?叫九如,至于姓什么,家住哪里,更是一片空白。
狗的眼睛盯住他片刻,又觉得不忿起来。它走到九如跟前,故意往他身边一挤,想欺负他,九如正?在沉思,被挤了也不生气,反而有点高兴,伸手把狗抱住。
“你真暖和,”他轻声说?,“我有了你,都不怕冷了。”
黑狗看着他,忽然伸长脖子,在他消瘦的脸上舔了口。
尝一下。
有点香,再?尝一下。
九如被它的糙舌头弄得哈哈笑,他摸到狗肚子上的布带,发现它的伤早已好得差不多,顿觉惊奇。
到底是妖兽,和人就是不一样?啊。
自这天?起,妖物便在庙里驻扎了下来,与人做伴。不过,寻常人家里都是人养狗,这里却成了狗养人。它日日出门打猎,猎到的野物,它自己?吃掉大半,余下的拿回?来喂人。
除了肉,九如还想吃野菜,狗只是不屑地睨着他。第二天?回?来,它将猎物吐到人面前时,上头却粘着几片冻坏的青叶子。
哪怕狗是妖物,也没?法儿每天?都捕到食物,只能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活。九如却十分满足,尽管他还生着重病,可晚上不挨冻,还能时不时能吃到一口肉,他的气色逐步见好,身上同样?胖了点。
“听人说?,这辈子变乞丐,是因为上辈子打乞丐。”一天?傍晚,九如苦恼地笑道,“这么看,我上辈子,原来是个无?恶不作的歹徒啊。”
黑狗无?动于衷地打个喷嚏,懒散地甩动尾巴,卧在他身边盘算。
人胖了,更香,再?养养。
“等我们熬过这个隆冬,到了春天?,就往进城的方向走,”九如怀着希望,蜷在狗的长毛里,心满意足地搂着它的脖子,“到了春天?,我一定?可以好起来……我们就在城外找一片地,自己?盖房子,种田。我还想做点小买卖……”
狗低下头,看到人微笑的面庞。
身为妖物,它不知道人能不能痊愈,只是听到人期冀的声音,听到他对未来的规划,它身上竟也奇异地温暖起来,仿佛有一束光照着它,令它热融融地发烫。
“还想看日出,”九如自言自语地道,“如果能到山顶,看到太?阳照在无?边无?际的树林上……那就最好了。”
狗犹豫须臾,力度轻柔,舔了一下人的眼睛。
数日后?风雪更甚,狗要花更多的时间?出去狩猎,为人寻找吃食,有时候,要等到半夜才能回?来。这天?,九如升起火堆等它,却听见远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似乎是朝着这边来的,他吃了一惊,连忙扑灭火堆,躲到墙角。
喧哗震天?,马匹被拴在庙外,四个男人一边大声哈气,跺脚,一边抱怨着走进破庙。为首两个衣物华贵,身后?的大约便是小厮。
“冷死人了!”男子大声道,“这个贼老天?,一点活路不给人走!”
“得啦,”他的同伴劝道,“回?城再?找乐子,如今在外头先将就着,坐歇一夜,等风小点就动身。”
男人忽然戒备起来:“哎,不对,这庙里有人!”
他一扬下巴,身后?两个小厮如狼似虎,即刻扑向墙角里的九如。他久病不愈,此时就像被老鹰提起来的小鸡,来不及闪躲,就叫提溜到中间?。
“大人宽恕,”九如无?力反抗,只得求饶,“我只是暂住在这个庙里的乞儿……”
男子点亮火折子,不由一哂:“我还以为是歹人呢,原来是个乞丐……我问你,此去镜城中,大约要多少路程?”
“我,小的不知道,”九如被押得难受,头晕脑胀,脸孔逐渐发白,“小的一直在这间?破庙里……”
“不知道?”男子将浓眉一挑,“你又不是个傻子,又不是个哑巴,长这么大,连路都不认得了?我看你是成心要跟我们作对!”
不等九如辩解,男子喝令道:“拖出去,栓到马旁边,等风雪一停,就叫他给咱们领路!”
九如大惊失色,旁边的同伴笑吟吟的摸着扳指,只是不言语,他竭力挣扎,大喊道:“我说?了不认路就是不认路!我说?了……我不认路!我不认!”
他犟脾气一上来,先嚷得自己?眼冒金星。不等主人开口,小厮已是目露凶光,扬起手来,便要劈头盖脸地打下一掌
庙外马匹恐惧惊嘶,妖物的怒吼震天?!
庙门被轰然拍飞,男子惊恐地大喊:“有妖怪!”
狗的嘴里淌着猎物的血,它一眼就看到了人,又瘦又小,在他身强体壮的同类手里挣扎,被他们拖拽,残害。
暴虐的怒火瞬间?淹没?了它的胸膛,狗跳起来,第一口咬碎了男子的头,再?将他的同伴按在地上活撕,余下两个腿软得跑不出三步远的小厮,叫它挨个扯烂了,咬碎了,连皮带骨地吃进肚子。
可惜,那两匹马先吓跑了,没?能抓住。
九如倒在地上,昏厥过去。他本来身体孱弱,这时遭受大惊吓,心跳过速,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狗急匆匆地吞掉尸体,焦急地扑上去舔他的脸,手,舔他的心口,直舔得人满身满脸的血。它把人连舔带拱地推到墙角的布堆上,索性整个趴在人身上,用热量煨着他。
半个时辰后?,九如悠悠转醒。
狗高兴地尾巴狂摇,旋风般打在地上,险些给地面打裂。九如醒过来,心跳还未平复,一想到方才发生的事,惊得立刻抓住狗耳朵。
“你……你杀了他们!”他嘶哑地道,“那两个人,非富即贵,来头不小。你杀了他们,我们有大麻烦了。”
狗歪着头,十来颗眼珠,困惑地瞧着人看。
“我们得离开这里,”九如喘气道,“否则,一定?会有人找上来……一定?会的!”
他们开始着急地收拾行李。
说?是行李,其实也没?什么东西?,无?非一堆快要成茧的破布,一口勉强能用的锅,一点过去的存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