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贺九如抿住嘴唇,缓缓攥紧了那些漆黑的小爪子,突然小声地道:“……不要抛下我。”
停顿一下,他忐忑地补充道:“我?是不会抛下你的,也请你不要?抛下我?。”
他知道,自己这唐突的要?求正?是出自对孤独的畏惧,完全可以被划分到“自私”的范畴。他多么害怕一个?人孤零零地烂在?妖物腹中,再?难见到家中老父,绚丽多彩的大千世界。
死之可怖,正?正?衬托出生之美好。可如今他被蜈蚣老祖抓在?肚子里,殷不寿则是自由的,哪怕它要?明哲保身?,只身?逃出这荒无人烟的重重大山,又是什么难事呢?更何况,它已经?为救他而损失惨痛,伤痕累累。
殷不寿沉默片刻。
我?是邪魔,是世间的一切恶,活灵不该,更不能对我?讨要?承诺。世人观我?,如观阿鼻地狱,你期望我?不要?抛下你,是不是过于不自量力了?
它低声?说:“好。”
“不抛下。”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贺九如方才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他躺到床上,生魂附进躯壳,缓缓转醒。
眼前仍然是巨蜈蚣的肚子,仍然是尸山血海的景观,贺九如双手紧握,失魂落魄地坐起来,正?如殷不寿所说,穿行到蜈蚣腹中的风险不小,能否成功,还要?看天意。
他呼吸着腐蚀性的空气,焦急地在?心中数着秒数。一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跟着过去……除了血水翻涌的潮声?,四面?里万籁俱寂。
他的心径直下沉,一瞬几乎失去所有的希望。
“……你坐着我?。”身?下蓦然传来闷闷的声?音,“我?起不来。”
“啊!”贺九如吓得大喊,慌里慌张地蹦下去,回头一望,只见殷不寿的脸正?艰难地从?那些层层叠叠的衣物中析出,汇聚成一摊黑油。
“成功了!”贺九如激动万分,心花怒放,只觉得天都亮了,“你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殷不寿道:“有一会儿,你压我?,我?就?等。”
伴随骨架衰弱的呻吟,无相魔哗然冲破这张作为载体?的床铺,黑泥漫天铺开,瞬间淹没了整片深红的血湖!
“无相魔!”
五瘟老祖同?时感应到了体?内不妙的气息,一时间既惊且怒,慌了手脚。牠能压制住殷不寿,全靠极致防守的厚重甲壳,以及极致进攻的锋利足肢,唯一的弱点就?在?体?内。
“你是怎么进来的?!”
殷不寿不顾老祖元神的反击,一把裹住贺九如,熟稔地把人塞到自己身?体?里,造个?空泡隔离好,接着便?一头扎进血湖底部,犹如长鲸吸水,无穷无尽地汲取着血腥的恶业。喝干了一片湖,它直接蚀透柔软的胃膜,钻入巨蜈蚣的血肉当中。
五瘟老祖嘶吼着痛叫,殷不寿则异常兴奋,这种快乐是恶毒狠绝的快乐,与人类在?一起时的快乐完全不同?,这一刻,它只想生生地吃光,掏空对方的每一滴血,每一片肉,每一丝骨髓。
并且它势必做出保证,在?它达成所有的目标之后,五瘟老祖还会活着,牠还会惨叫,哀嚎,自由自在?地发出那些令自己舒心畅意的乐声?!
贺九如被丢进无相魔的身?躯里头,耳朵边上一片寂静,啥声?儿都没有。
好了,殷不寿的优势回来了,那他只需要?靠在?凉丝丝的黑泥上,等待最终的结果就?好。靠着靠着,贺九如情不自禁地用黑泥熨着自己肿烫的皮肤,他的口腔与鼻腔亦是一派热痛,不知多久才能痊愈。
起先,他还觉得这里蛮不错,安静又凉爽,像个?软软和和的睡袋,但没过一会儿,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睡袋怎么在?缩小?
确实如此,他坐着的空间正?在?快速坍缩,仿佛四面?八方全被飞速涌进来的什么东西挤占了空间,很快就?挤得他只能站起来。
贺九如奇怪地敲敲“墙壁”,咨询:“殷不瘦?你挤着我?啦!”
缩小的趋势即刻停滞,没过两息,殷不寿的声?音闷闷传来:“哦,好的。”
睡袋的面?积很快恢复如初,贺九如百无聊赖地坐了片刻,又捏着地面?上伸出来的小黑手玩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倦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趴下来睡着了。
当然,与其说他是睡着,不如说是昏迷,连日奔波煎熬,不进食水,如今卸了力气,只顾着一通好睡。昏到半中腰,似乎嗅到了水果的甜气,连忙在?梦中张开嘴吃了,再?昏睡一阵,又闻到了米粥的稠香,跟着张开嘴吃掉。
不知过去多久,贺九如再?度睁眼,迷迷懵懂,只觉天光大亮,刺得眼睛生疼,太阳穴更是一抽一抽。
“我?这是……”
“你醒了?”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这是你睡的第三天。”
他适应良久,才慢慢睁开双目。
“哎哟我?的天”贺九如手忙脚乱地捂住眼睛,委实两眼一闭就?是天黑,“快把裤子……穿衣服!穿衣服!!”
殷不寿不着寸|缕,迷茫地站着,他看看人类,再?低头看看两腿间乱甩的漆黑触须,不由困惑地挠了挠脑袋。
第234章 太平仙(二十四) 俗话说得好,士……
俗话说得好, 士别三日,应当刮目相看……这会儿别说刮目了,贺九如恨不得把?自己的两颗眼珠子刮下来?。
退, 退!都是什么鬼东西啊,一转头差点扑在他脸上!
殷不寿已经?长回了两只?手,不仅长回了两只?手,他还拥有了大面积覆盖的阴白肤色, 只?剩小腿还黑着。显而易见,他的语言能力同时得到?了大幅提升,不再像以前那样?, 只?能蹦豆子似的讲话了。
无?相魔不解地甩甩脑袋,把?耳朵边的红宝石坠子撞得叮铃作响。
他不太明白贺九如的意思,吃掉五瘟老祖,或者说吃掉大部分的五瘟老祖之后,他得以补全躯壳, 模仿人?体的构造。但两腿间的那个器官作为生殖繁衍, 欲望的直接载体,殷不寿却不愿选择人?的,因为无?论形态还是数量,人?的器官都太过单调无?趣了。
“没有裤子,”殷不寿诚实地说,“没有衣服。”
贺九如气恼:“那就去找块布围上!”
殷不寿想?了下, 弯腰过去, 把?一张脸凑到?货郎跟前。
“我就不, 你打我?”
贺九如面无?表情,一拳捶在他头顶,无?相魔痛叫一声, 当即抱着脑袋蹲下了。
仍然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