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你以为,我丑……”无相魔偏过脸,不看他,只是弓起身体,佝偻着后背。
这是一个防御性远大?于攻击性的姿态。
贺九如反应过来了,它?是在说自己叫醒它?时喊的那些话?。
“哎呀,那是我呃,你不丑,是我嘴快,说错话?了。”看到它?这副样子,内疚之情止不住地在贺九如心里蔓延,“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我吃得多,长得多,”殷不寿低低地说,“我知道了,你不……不想见我,不喜欢我。我跟着你,你……打我。”
贺九如哭笑?不得:“我打你又不是因为你长得怎么样!我没有不,好吧,我没有不喜欢你,除了乱咬人的坏毛病,你也还不错啦。”
见殷不寿仍然灰心丧气,他叹息一声,坐到无相魔身边,生疏地伸出手臂,慢慢地,尽量地抱住它?的身体。
“你看,我都这样了,可见我不讨厌你吧?如果我讨厌一个人,那我肯定?不会这么对他,不会抱他啊……”
人类靠在它?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殷不寿低头凝视他,被馋人的血食所吸引,它?阴霾的心情逐渐转到了另外的方向。
人真是脆弱极了,矛盾极了,他固然掌握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然而这时候却毫无防备,像无知觅食的羔羊。倘若它?忽然用力地按压,只消对骨骼施加最小的力量,它?就能把他轻易撕碎,人的头颅会塌陷,薄弱的眼球会弹滚,再用点?技巧,他柔嫩的五脏六腑便要?喷流而出,滑腻地盘绕在地上,他将抽搐,惨叫,哀嚎,散发出诱惑至极的血肉奢香,继而
“唉,总之,你是我的朋友,你不丑。”贺九如说,“你不丑的。”
殷不寿的思绪中断了。
它?无声张开的巨口,此时发愣地凝固在贺九如头顶,宛如冻结的雕塑。
这一刻,它?完全?不知所措。
第228章 太平仙(十八) 假使一个人疯癫了……
假使一个人疯癫了, 痴傻了,那么他就会认无相魔当他的朋友。假使一个人别有所图,野心大得?能够吞掉这天下, 那么他也可以认无相魔当他的朋友。
看起来贺九如两者都不是?,那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且,你是?我花了十万阴司金纸才买回来的,”贺九如嘟哝, “为了赎你,下辈子的钱都搭进去了。真要?讨厌你,把你丢在那不好?吗, 何必费这个工夫呢?”
殷不寿怔怔地大张着嘴,无声地咽了下乌黑的涎水它怕滴在人身上,会被?打。
回过神来,它慢慢闭上嘴巴,古怪地问:“什么是?, 朋友?”
“一块儿走, 一起玩儿,相互扶持,相互帮助,这就是?朋友了。”贺九如解释道,“总之呢,你想想看, 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算长?, 可我们?经历了多少事?啊!”
他掰着手指头数起来:“最开?始是?在三?仙那里, 你吃掉那三?个家伙,把我从法器里救出来,好?吧, 我也被?你吓到了,把你揍飞出去很远,这个就先不算。接着是?那个闹鬼的小镇,再到金河城,你又吃了长?宝仙官。然后是?今天……哇,你真的走一路吃一路。”
殷不寿不吭气,它尚在思索“朋友”的定义。
“所以说,只要?你别动不动就想咬我的头,我们?就还能好?好?的,”贺九如安慰地拍拍它,感觉像在拍打柔软不定的湖面,但手却?不会粘湿一样,非常奇妙,没忍住,多拍了好?一会儿,“还难过不?没事?了吧?”
殷不寿像没听到,兀自执着地问:“什么算,好?看?”
贺九如站起来,喜不自胜地抚摸着自己的宝贝货车,闻言,不由困惑回头:“啊?”
“什么,”殷不寿指指自己,“算不丑?”
见它确实在诚心求教,贺九如思索了下,笃定地回答:“我啊,我就算好?看!”
他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微风扬起少年货郎鬓边的发丝,清早的晨曦朗朗温柔地为他披上一层金彩。贺九如眉目鲜活,容光焕发地站在树下,肌肤似蜜,牙齿雪白,眉锋浓黑,明?亮的眼瞳转出一线清澄欢快的流光。
“我爹常说,十里八乡都再找不出第?二个比我还俊的。”他得?意?地拍着手,“算什么来着,天生丽质?”
殷不寿懵懂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只觉得?胸口里的肉痒得?令它难受,令它想要?咬牙切齿地叫嚷,或者愁肠百结地蜷缩。
……又或者,令它想要?抓起这个人,把他卷着,含着,咽进嘴里,沿着每一寸弹性?紧致的皮肉,细细地啃噬舔舐过去。
“那我,”它想了想,“我变成你。你的脸,给我,我不难看。”
贺九如吓一跳:“喂,这可不行!每个人的脸都是?独一无二的,你要?是?变成我,那叫什么样子?难不成,你也要?和我认一个爹?”
他推起小货车,轱辘轱辘地走在路上,殷不寿便迈开?两条构造不明?,长?得?骇人的腿,摇摇晃晃地跟在他身后。
“我不,嗯,我没有爹。”
“这不就行了,你变成我的样子,就得?承担我的责任,知道不?你要?是?我,你就得?推着这个货车,走街串巷地唱词儿,卖货,帮我爹去梁京送信,再给他养老。你会养老吗?”
“……不会。”
“你看,那你变成我干什么呢?”
很多时候,贺九如的思考方式都比较奇怪。若是?换作旁人,此刻要?不然试图用?大道理规劝殷不寿,告诉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绝不可随意?赠予”,或是?“你好?好?修行,将来一定能有自己的形体相貌”,要?不然试图威胁恐吓,告诉它“妖孽不得?放肆”,要?不然就是?吓尿,绝不会用?“你得?给我爹养老”这么个诡异的理由来劝退邪魔。
殷不寿不愿给陌生的人类养老,除了贺九如之外?,万物生灵在它眼中皆不过是?能吃的食物。
在路上,它用?了很长?时间沉思,思索自己究竟要?一张什么样的容貌。
按理来说,无形无相的妖魔不会在乎“丑八怪”的形容,与凡人众生有异,本就是?它不俗强大的象征之一。可当贺九如叫醒它时,一句句,一声声在耳边回荡的都是?这个词,殷不寿的心情一下便不妙了。
我不要?自己在人眼里是?丑的,它想,我想和他一样,我想贴近他的样貌,想要?他不嫌弃我……
它并不理解这些躁动的情绪是什么,又从何而?来,只是?自顾自地焦虑着。
贺九如推着车,拐过坑坑洼洼的山路,喊殷不寿:“你看,梦里的路和这会儿的路一样!我当时就是?,走到这边,你就一下子不见了,慌得?我赶紧喊你……殷不瘦?”
没听见声音,他回头一看,望见无相魔正趴在路旁的一个水洼边上,专心致志,临水照脸,端详揉捏着自己惨绝人寰的容颜。
贺九如:“……”
贺九如:“你,你在干嘛呢?”
“捏脸,”殷不寿回答,“捏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