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阎知秀急忙错开眼睛,以免他?会失控地扑上去,像电影里的丧尸一样疯狂地吃祂的脸,或者胸口,“这里是?你的家,你可以随意?选择自己是?什么模样,不用顾及我。”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的舌头动?得飞快,赶快问:“所以,加上你在内,你们这个神系拢共有八位主神,对不对?”
德斯帝诺看出?他?急于转移话题,但是?不愿深究,祂点头:“没错,但是?还有两个概念,两种本质,高于一切的神祇和众生。”
阎知秀思考半天未果:“你不是?掌管命运吗?谁还能比你更大?”
德斯帝诺伸出?手,指了上和下的两个方向。他?们脚下,地面是?坚实混浊的乳白,天顶则漆黑,犹如夜空,却又?比夜空更可怕。
“存在,”德斯帝诺指向乳白色的地面,接着指上漆黑空茫的穹顶,“以及虚无。”
“存在和虚无。”阎知秀诧异地说?,“它们也是?神?”
德斯帝诺摇摇头,不知为何,阎知秀觉得祂看向自己的目光异常疲惫,饱尝悲伤。
“我见过一百万个宇宙的终结,”祂说?,“时?间也凝结成片片散落的飞雪。我看见空间消亡,规则破灭。我见过生长在叶脉上的世界,精巧纤细,可以安放在一只蝉的脊背上,但又?厚如星海,没有什么可以承载它的重量。我经历过万物不能理解之事,也见证了禁忌如死,绝不可回?想的知识。”
“我可以说?话,我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悖逆的常理,我可以诞生在我衰亡之后,衰亡在我诞生之前。”神祇晦涩地言语,“可是?,只有这两类概念是?完全高于我的,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
“怎么说?……存在我能理解,但是?虚无的概念就有点抽象了。”阎知秀皱起?眉头,回?想起?自己以前的经历,“嗯,我曾经接过一个委托,委托人拿出?重金,要我把一个邪教的镇教之宝偷出?来毁了。那个教派的名字是?‘拜空教’,主张万物最终都会归于‘空无’,类似于人生下来就是?要死的,那干脆别活了,大家一起?拥抱空无……这个拜空教跟你说?的虚无有没有关系?”
德斯帝诺微笑了,瞬间给阎知秀闪得头晕眼花。
“有一点似是而非的关联。”祂解释道,“但他?们的宇宙没有被迫消失,不是?吗?这就代表他?们呼唤的‘空无’并不曾理睬过他们。”
阎知秀愣住了,他忽然打了个冷颤。
“……什么意思,你说?的?”
“没事的,不必惊惧。”德斯帝诺立刻安慰他?道,“你可以把虚无想象成一种有求必应的概念:你认识了它,注意?到它,并且呼唤了它,它就会回?应你的声音,降临在你身边。”
“降临在呼唤它的人身边。”阎知秀警觉地复述,“然后呢?”
“然后,”德斯帝诺轻轻地做了个手势,阎知秀面前顿时?出?现一片繁荣城市的幻象,接着,黑雾倾巢而出?,仿佛橡皮擦,一丝不漏地擦掉了画面上的全部?杂色,最后,只留下纯然的空白,“它会吞没这些人,包括和他?们相关的一切。”
阎知秀问:“他?们就死了,还是?……”
“虚无是?存在的死敌,死亡同样是?存在的一个相面。”德斯帝诺说?,“这些人的存在会被彻底抹消,换而言之,就是?成为不存在的状态。”
“这么离谱?”阎知秀难以置信地道,“所以这个虚无都会吃掉什么?哪怕只是?见过他?们的人或事?还是?说?,连这些人脚底板上的土都要刮走?”
德斯帝诺无奈地笑了,祂道:“没有这么简单,虚无会连同整条时?间线一起?吞噬,假使你的宇宙足够大,足够混乱,那么或许还能填补上这些空洞。”
祂皱起?眉头:“又?或者,你可以赶在虚无抵达之前,从时?间线的源头出?发,掐灭对它的召唤。”
阎知秀的掌心已?经全是?汗,他?胡乱擦了下手,粘津津的,怎么都擦不明?白。
抬头盯着德斯帝诺的眼睛,他?蓦地明?白了什么。
从德斯帝诺跟他?第一次通话起?,阎知秀心里就难免生出?了疑惑:为什么我能在这个神身上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自毁倾向?懊悔和自恨几乎铺成了祂的底色,祂不像个神,更像一个患癌的重病患者,只能在无望中等待死亡。
后来他?听到了祂的故事,这个问题的答案立马便水落石出?,阎知秀多少理解了祂的痛苦,某些方面看,他?们真的还蛮像的。
在阎知秀心里,悔恨终究会被时?间冲淡,人总要向前看,神也一样。你没有朋友,没人陪,不要紧啊!反正我也没朋友,没人陪,咱俩是?一对缺口相似的拼图,既然如此,合在一起?不就好?了吗?瘸子有了拐棍,不就可以上路了?
直到这一刻,德斯帝诺为他?揭示了存在和虚无的意?义,阎知秀方才?醒悟祂究竟为什么要封闭这个宇宙,在自己提及“我是?一头扎进?来”的时?候,祂为什么会在眼中流露浓烈的痛苦和哀伤。
甚至是?祂对所谓赝品的纵容和忽视,都一并有了最合理的理由。
阎知秀难以自抑,以至于呼吸急促,不能减缓。
见他?哆嗦个不停,德斯帝诺以为他?是?冷了,赶忙把人并在怀里。阎知秀完全不设防,当即让神明?的两条手臂夹抱起?来,上半身,整张脸,顿时?全滚在炽热厚实的胸肌上。
是?的,肌肉不使力的时?候是?十分柔软的,阎知秀自己就在一直锻炼,他?当然深知这点。他?瞳孔颤抖,只来得及从喉咙里迸出?一声短促的“呃”,就被埋进?了对方胸前。
“不要担心,虚无不值得你忧心忡忡地皱起?眉头。”德斯帝诺温柔地说?,“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
“你喊了,对吧?”阎知秀扑腾起?来,努力将自己和饱满的胸肌拉开距离,大事当前,他?也顾不得美色的诱惑了,“你是?不是?觉得人生,神生无望,所以就把那个丧门星喊来了,对吧?!”
德斯帝诺久久缄默,片刻后,神祇展露的神色令人心头一酸,祂苦笑道:“……你真的很聪明?。”
阎知秀顿觉眼前漆黑。
神垂下浓密的银色睫毛,低声说?:“我不是?故意?……”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阎知秀暴躁地打断了祂,“你当时?所有的情?绪应该都功能性失调了,躯体化的症状肯定也全有,连理性思考都做不到,还管什么有的没的……”
窝在主神的怀里,他?焦虑地咬起?指甲:“除了你刚说?的两种方法,这个虚无能被拦住吗?”
德斯帝诺惊讶地盯着他?。
阎知秀不耐烦地“啧”了声,转身把胸肌拍打揉捏成更适合头枕的状态,催促道:“快说?啊!”
德斯帝诺笑了,祂的神情?欢喜而恍惚,看着怀里的人类,祂仿佛在一瞬间下定了某种决心。
“有的,”祂说?,“你不要怕,有方法的。”
第170章 愿他万年(十九) 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 德斯帝诺的亲族,智慧的理拉赛曾鼓起勇气,对长?兄抱怨起人类的不堪与荒唐。
“他们不是纯粹的生物, ”神?明尽量抑制着惯常的刻薄语气,面对主神?中的最佼佼者,祂必须谨言慎行,“人类的思绪混浊多变, 最幸福的个体也?在眼中蒙着阴影,最可悲的个体也?敢期望他日的飞黄腾达。他们矛盾!一边戕害花园,一边又向自?己攀折了的花朵浇水, 指望多维持一些时日的鲜妍,这难道不是一种愚蠢的恶意?”
见德斯帝诺缄默不语,祂又恼火地咕哝:“这些生物总要在命运降临之时做出错误的选择,好?像有股狂妄的激情降临在他们头顶,除了英雄和懦夫, 再也?扮演不了别的角色”
德斯帝诺转向祂, 平静地说:“或许,有什么样的造物主,就?有什么样的造物。”
理拉赛在祂的目光中僵死了,智慧和理性的参天巨木,终究无法抵挡权与力的重压。智慧之神?紧闭双唇,匆匆行了一礼, 便沉默地转身离去。在祂身后?, 德斯帝诺忽然?遭到血亲的冷待, 尤自?怔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