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1 / 1)

他的左肩有一个凹陷的弹孔,过?去许多年,孔洞周围仍然覆盖着蛛网般的增生组织,令伤疤呈现出?深褐的色泽。

他的脊椎两侧有两排规律的圆点,像订书机的杰作,也像他曾经被含在什么巨大的野兽嘴里,差点就被咬成两段。

他的大腿上覆盖着奇怪的烧伤,犹如?褪色的刺青;他的咽喉划着淡红色的刀口,伤疤光滑,像一条小小的粉缎带,装饰着他苍白?的皮肤。

毫无疑问,那些赝品造不出?如?此逼真的“礼物”,实验室里也仿造不出?这些浸透了岁月的疤痕。那他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他莫非他真的是人?类?

“好啦,你来找我?干嘛?”阎知?秀问,“不过?你确定蛾子不是你养的?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有只白?蛾子停在我?身上,我?才不至于被五马分尸的,它们?不是你饲养的,又怎么会听你的话?”

【正如?我?所说,我?是个术士,一点小把戏,对我?而言易如?反掌。】德斯帝诺回答道,【我?来找你,是因为你……你的推论完全是错误的。】

阎知?秀没?有说话,而是挑起一边的眉毛。

说话间,黑色的衰亡飞蛾被他捋得筋酥骨软,趁着主人?还没?决定惩罚的罪名,连忙一股脑地翻滚起来,恋恋不舍地逃跑了。而白?色的丰饶飞蛾在新一轮的斗争中占据上风,马不停蹄地接替了先前竞争者的位置,像一团小小毛毛的暖手宝,安心惬意地窝在阎知?秀的掌心。

德斯帝诺瞪着它们?,不愿承认心头涌起的情绪是妒忌。

【宇宙开辟之初,一共有八位神?祇在混沌中孕育,分娩了形体与权柄。】祂不满地发出?声音,【其?中最?威严灿烂的,便是古老之蛾,混沌的化身,掌管了命运,光暗,蜕变,生死,牺牲与奉献的主神?。祂的名字叫……】

祂刹住话头,不知?道要不要把自己的真名念诵给一名脆弱的生灵。

阎知?秀追问:“祂的名字叫?”

【……德斯帝诺。】德斯帝诺脱口而出?,【这便是祂的名,比一切真理更为强硬有力?。】

“德斯帝诺,”阎知?秀复述着音节,笑了起来,“还挺好听的。”

听见他的赞美,他用舌尖吐出?自己的名字,控制不住的热意忽然袭上主神?的心头,这居然令祂情难自禁,错了一拍心跳。

【胡言乱语,】祂急忙说,【神?的名字不是为了好听!它们?蕴含着力?量,只要你全心全意地呼唤,就能从万物中照见神?的目光。】

“哦?”阎知?秀觉得有趣,主要是觉得说话的人?有趣,“那其?他神?都叫什么名字?”

然而这个问题一出?,却叫对面静默了许久。

【我?不能告诉你,祂们?不再有名字了。】德斯帝诺低声说,【很早以?前,祂们?就离开了这个时空,因为德斯帝诺参照众神?的形象,创造出?了人?类,以?此作为自己的眷族。祂给了他们?形体和灵魂,美德与恶德,还有凭借自己的双手去改变命运的能力?。】

【人?类和神?明截然不同……他们?寿命有限,却能在短暂的岁月里做出?诸多奇妙的成就,有时甚至称得上伟大。很快,德斯帝诺就被他们?迷住了,有一段时间,很长?的时间,祂几近忘乎所以?,祂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祂被自己的造物所吸引,很快就偏爱他们?,更甚于偏爱万神?殿的亲族。】

壁画上的内容也出?现了变化,神?圣的飞蛾们?远去了,只剩下最?大的那只,还固执地张开羽翅,笼罩着地面上奔跑的小人?。

“这……”阎知?秀不太理解,“解释解释不就好了吗?反正神?都是永生的,时间那么多,什么矛盾不能解开?”

【问题就在这里。】德斯帝诺轻声说,不知?为何,这些深埋已久的秘密就像解冻的春泉,甘愿汩汩地朝它们?唯一的听众流淌过?去。

【尽管德斯帝诺是至强的主神?,可祂从混沌中汲取了那么多的力?量,却没?有让自己变得更巧言。祂太笨拙,不善言辞,惧于踏足诸神?的宴席,参与进祂们?的辩论和歌舞。祂望见其?他神?明兴致勃勃的目光,就梗塞得说不出?话,即便说了,也是冷漠无情的句子,好像舌头突然变厚,堵住了祂的声带。】

【同类的声音太嘈杂……而人?类,人?类很好,他们?的响声很小,说话啊,笑闹啊,也不会使星星开裂,让那些天体都发出?尖锐的鸣啸。】

“有点像……”阎知?秀迟疑地判断,“嗯,感觉有点像感官过?载的社?交恐惧症?”

【哦,】德斯帝诺有点惊讶,【你是这样定义的吗?我?不知?道……但无论如?何,一切已经太晚了。漫长?的分歧和裂隙诸神?认为德斯帝诺是不合格的大兄,祂冷待血亲,将祂们?的情意和友爱都践踏进尘土,所以?祂们?走了,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万神?殿内空寂荒芜,只剩下最?后的主神?,孤坐了千年万岁。】

“然后呢?”阎知?秀被这个故事吸引了,它很有趣,和他以?前听过?的神?话都不一样,“德斯帝诺把那些神?找回来了吗?”

【……没?有,】德斯帝诺哑声说,【神?的决定是不能更改的,祂们?要走,那便再也不会回头。德斯帝诺终于反省 了祂的错误,祂的过?失和荒唐……祂懊悔不已,彻夜流泪,因为实在太痛苦了,祂决心睡一觉。】

阎知?秀捏着白?蛾子软软的领毛,困惑地复述:“睡一觉。”

【是的,睡一觉。睡眠与梦境是迷蒙的麻醉剂,它能使你忘记一切血淋淋的疼痛,把残酷的现实过?滤成模糊的颜色。】主神?呓语道,【但是德斯帝诺忘记了,神?的沉眠和人?的睡眠是不一样的。】

壁画的内容陷入永夜,奔跑的小人?逐渐枯萎,凋零,阎知?秀没?有说话,他已经猜到接下来的事了。

【等到祂再醒过?来,人?类也在漫长?的等待中消亡了,】德斯帝诺麻木地低语,【他们?的生命只有百年,又失去了主神?的眷顾,拿什么抵挡数万年的光阴?留给祂的,只有寂静,废墟,漫天死去的星星,以?及他们?为祂修建的诸多宏伟神?殿。】

“……节哀。”阎知?秀也只能挤出?这么一个词,毕竟听上去这个神?实在太悲催了,先是被全家一脚踢开,伤心得倒头就睡,结果醒来一看,自己原先珍爱的小宠物也死完了……

德斯帝诺无声地笑了笑,笑容疲惫,浸透了哀伤。阎知?秀手里的蛾子也颤抖起来,仿佛受了极寒的侵蚀,他急忙把它抱起来,塞进胸口暖和着。

【再然后,那些赝品来了。】德斯帝诺难掩厌倦,【他们?在无意间闯入这个宇宙,我?……主神?本想抬手将他们?毁灭,但他们?长?得实在非常像人?类,所以?,祂暂且留下了他们?的……】

祂的话还没?说完,阎知?秀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人?类!人?类作为神?明的“眷属”,在这里早就灭绝了,可他不就是个铁板钉钉的人?吗?他怎么混这么惨,又是被打又是被吊被摔的?

“等等等等,我?就是人?啊!”他猛地跳起来,费解地挥舞双手,“hello?我?就是人?!按照你这个世?界观,我?就算不在地上吃香的喝辣的,也不该变成这个熊样儿啊?我?怎么跟个老鼠似的,走到哪儿被外星人?打到哪儿?”

德斯帝诺迟疑片刻:【不,你不是。】

“我?怎么不是了?”

【因为此界的人?类早已消亡。】

“我?是从别的宇宙过?来的!”

【奇怪的是,】德斯帝诺慢吞吞地说,【为了避免再有外族进入,这个宇宙也早就被德斯帝诺封锁,没?有祂的准许,任何生灵不得擅自进出?。】

阎知?秀难以?置信:“这是什么狗屁理由?我?告诉过?你,我?是个宝藏猎人?,在虫洞跃迁的时候出?了故障,不小心进到这里,结果就一直在被辣手摧花,苍天啊!然后你现在跟我?说,我?遭受的这一切包括被痛打,被套项圈,被那个傻叉的大祭司为恨判处终生当奴隶全因为我?不是人?类?”

【……可是,你有什么办法能够证明你是人?类?】

阎知?秀:“……”

阎知?秀气?得头顶要冒烟了。

“滚吧。”他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