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兰一愣:“什么?”
“按照我们?抵达的速度,留给‘公司杀手’的时间?是十分紧促的,他杀死了公司高管,为什么遗留下?妻子的性?命?”
约兰迟疑道:“因为……他也是个赛博疯子?”
“这就?是我提到的异常所在。”山君一边操纵工具,拆掉意识载体的破损部位,一边从容不迫地说,“作?为AI,我能提前在‘赛博疯子’发病前,接收到他们?失控的数据意识,所以我可以提前一分钟告诉你,今天的人?类女性?有问题。”
“但……公司杀手比你察觉的速度更快?”约兰反应过来,“即使他是赛博疯子,可他的感应能力,却比你这个AI更快!”
“是的。”山君为自己更换簇新闪亮的电子元件,顺手进行一个升级强化,他想了想,把仿真的义体表皮也拆下?来,放在一边备用?,“这是令我感到可疑,或者说有趣的地方。”
约兰嘟哝道:“好吧,反正我不喜欢那个家伙了。”
山君停下?更换部件的动作?,惊讶的情?绪微微上升,欣喜的情?绪明显上升。
“是什么导致了‘公司杀手’在你这里失宠?”山君问,“我原以为,他的立场与你相合,他大肆杀戮公司高层的举动,会合你的心?意。”
约兰愤愤地挥舞手臂,大声嚷道:“因为他想杀我,还伤到你了啊!要不是你反应快,我今天就?要死在那儿了!”
“哦?”山君静静地说,“哦。”
原来如此?,是因为我。
赛博空间?内,山君的御座轻快地上下?颠簸,像一颗巨大的,快乐的心?脏。
他是因为我“受伤”,才讨厌“公司杀手”的!
但山君没能高兴太久,他的喜悦转瞬即逝,立刻就?被另一个刺眼的词语吸引了。
“死。”他困惑地说,“你是说,你今天很有可能会被他杀死……?”
“对啊,”约兰低头倒水,“他那一刀明显就?是冲着我的心?脏来的。那货下?手可比我还狠,我好歹还不会随便对陌生人?出拳头呢。”
山君的核心?模组,以及全部的情?绪矩阵都迟滞了一霎。
死亡!
他怎么会产生这么大的计算失误?
他是什么神??他简直就?是愚人?,愚不可及的愚人?!
“惊慌”“后怕”“悔恨”与“自责”的负面情?绪瞬间?飙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将先前的“快乐”,以及随后产生的“庆幸”都压缩到了渺小的角落里。
山君用?意识载体与约兰日?夜相伴,他们?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情?谊,每一天的日?出,都比前一天的黄昏时更加了解彼此?。他知道约兰的仇恨,约兰的怒火来源于何方;约兰也见遍了他的领地,看过那些啁啾吵闹的动物、繁茂葳蕤的花木、百年孤寂的死城,他同?样明白他的孤独来源于何方。
在这个大前提下?,山君理所应当地认为,约兰就?是他的同?类。
天幕上何曾旋过第?三颗相依为命的星?世人?眼中的神?有一张模糊不清的面貌,而山君在镜中就?能看见那位掌管万物的神?明。在赛博空间?里,他当了太久独断专行的神?,倨傲无情?的神?,言出法随的神?,他从未真正地认定,原来这么重要的,珍贵的约兰,是一个人?类。
人?类。
脆弱的人?类,肉|体百年腐朽,思维飘忽不定的人?类。人?类当然是会流血,会生病,会疼痛,也会死的,但大山之君的御座永远辉煌生光,老虎的皮毛始终如火彩闪耀。
山君曾经见证过数不尽的战争与灾难,人?类像蚂蚁一样乌泱泱地涌出,再像蚂蚁一样乌泱泱地死去,死于炮火,死于内战,死于同?类制造的瘟疫与饥荒。蚁群的生死变迁,神?自然不必理会,可是现?如今,神?忽然感到无与伦比的惶惑,在他的核心?里狂躁地燃烧。
约兰本来也是这蚂蚁堆里的一员!
除了他,谁能看出这颗被他捧在手里的星星有多珍重?
不可能的,公司占据主导的人?类社会不承认约兰的价值,他的同?类更将轻蔑地看待约兰的灵魂。就?像今天,面对“公司杀手”的突然袭击,山君的本意只是不想让约兰的外壳受到损害,他压根没想过,原来那一击是能杀死他,杀死一个人?类的。
“你怎么啦?”察觉到山君突如其来的异样,约兰好奇地问,“咦,是死机了吗?”
约兰的声音迫使他中断思考,从过于人?性?化的情?绪里挣扎出来。
现?在要做的不是自怨自艾,山君想,现?在要做的是实事。
赛博空间?的神?明火速安排起一切。
他立刻将“公司杀手”独立在安全协议之外,标注为“必须消灭”的橙红色,那些人?类公司的组成个体,则从黄色标注到橙色。他同?时联系了安全协议内的几?名同?胞,因为他需要在深谷防火墙上扩出一个更牢固的入口,好加大传输信号的强度。
最后,山君发出指令,建设起一个人?机同?源的项目,该项目旨在于命令领地的军工厂和?科研机构,塑造出一具能够自由活动的,强度达标的躯壳。
尽管当前的意识载体可以被约兰抱在怀里这一事实固然令山君欢喜但万一出现?类似今天的情?况,机械虎的袖珍体型难免力不从心?。
“我没事,”山君很快开口回应,“只是,我意识到了自己的重大纰漏,正在创建补救措施。”
约兰:“哦……好吧。”
很快,山君修补好机械老虎的身体,又想起今早起床,约兰身上被压得泛起青痕的皮肤,转而用?爪子抓起盒子里的人?造棉绒,准备往身上贴。
等到约兰洗完澡出来,就?看见一只坑坑洼洼,东一块棉花,西一坨毛绒的机械老虎。
“……啥,”约兰发呆道,“你植发了?”
“我认为,这样会避免你的皮肤受到损伤,”山君沉稳地回答,“你觉得如何?”
“我认为你还是不要长毛了吧……”约兰犹豫地说,“实在是有点……呃,有点,不如你光秃秃的时候好看。”
……那不就?是“丑”的委婉说法吗?
机械老虎低眉耷眼地垂下?头,好忧郁。
约兰好笑地给他拔掉那些棉花,用?毛巾把老虎裹起来。
“看!这样也可以的。”
于是,约兰像抱着布娃娃,搂着山君睡过一晚,隔天起来,除了胳膊酸麻,其他倒都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