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傻了。
盛玉年松开指头,静静地看着牠。
沙漠中的旅人,快要?渴死,饿死,才会去痛饮那致命的毒酒,但眼下就有一个人,放着好端端的清水不喝,一心?只奔着浓醴的毒酒而去,只要?能?尝上一口,哪怕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
傻成?这样,就像去踢一只冲你摇尾巴的小狗,欺负了又有什么意思?
“闭嘴,”盛玉年叹了口气,他揉着穆赫特的嘴唇,若有所思地道,“留着你的舌头,做点别的事吧。”
反应过来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之后,穆赫特的神?志瞬间回笼。
牠的四颗眼睛亮得可怕,交错纵横的蛛丝迅速笼罩了整个宽敞的房间。抱着人类爱侣,雄蛛的八足攒动,一下将?盛玉年压在了巨大的蛛网中央。
牠果然用舌头做了点别的事。
蛛网剧烈震颤、摇晃的第三天?,盛玉年平坦紧窄的小腹,便如怀胎数月,鼓胀得叫人心?惊。
盛玉年真的后悔了,岂止是后悔,他气得简直要?吐血了!!
穆赫特的脑浆和智商似乎跟着一块射了出去,盛玉年浑身像被大卡车碾过一样酸痛,牠却只是傻乎乎地盯着他瞧,脸上带着茫然的微笑。瘫软,迷蒙,一块巨大的黏黏糖,牢不可破地与人类融在一起,撕都撕不下来。
“你会对我负责吗?”穆赫特脸红了,尽管牠的脸本来就是红的,但之所以盛玉年能?够分辨出来,是因为牠面部皮肤的温度特别高,“我研究过人类的习俗,有大量文献和数据表明,人类雄性会在取走一个处子的贞洁之后,担负起婚姻的职责……”
盛玉年浑身无力,他想崩溃地大叫,想狂翻白眼,想乱骂一通……实在可惜,这些?都是需要?力气来完成?的行动,而他现在最?缺的就是力气。
你是个鬼的处子!你去死吧!心?疼你就是我不幸的开端,你过马路的时候最?好不要?看车,过建筑工地的时候不要?抬头!
他在心?底狂骂,但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苍白虚脱得像一个幽魂。
“可是,按照人类的风俗,婚前性行为是不是不太好呢?”雄蛛忧虑地,梦幻地长叹,“不过没关系,我们起码不会婚前怀孕……”
盛玉年虚弱地咬紧牙关。
你脑子被驴踢了吗,你到底在说什么屁话?
“话说回来,我们都有夫妻之实了,婚前怀孕好像也不是不行?”穆赫特接着自言自语,牠带着最?深情喜悦的目光,温柔地抚摸盛玉年的小腹,终于平下去的小腹,“你放心?,我们可以有很多很多孩子……我会替你抱卵,不让你有一丝一毫的劳累。”
盛玉年睁大眼睛,瞳孔剧烈地震。
“我明白,现在说这个有点太早了,”穆赫特轻声道,“但我们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我们会相伴万古,直至永劫,任何外力都不能?将?你我分开……现在策划未来,也不算早,对不对?”
盛玉年深深闭上眼睛,试图压抑眼角的一点泪光。
……老天?啊,我只求速死。
真是令人惋惜,他活着的时候既不信教,同时又作恶多端,老天?肯定不能?理会他的任何请求。
所以,在盛玉年念完那句话之后,他就速速地昏死过去了。
·
再次醒来,盛玉年不知道过去多久,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睡了一个很长的觉。
穆赫特还卧在他身边,用手?臂,步足和触肢,用数不胜数的蛛丝将?他包围。或许是得到了伴侣真心?的爱怜,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雄蛛正在酣眠。
盛玉年觉得口渴,但他更觉得此刻的寂静难能?可贵,他睁开眼睛,望着眼前垂下的重重白纱,安静地沉思。
曾经有一段时间,盛玉年重新?捡起小时候读过的书再看,书这种东西是常看常新?的,因为看书的人发?生了变化,所以书中的真意同样跟着改变。
当他功成?名就,重读名著,见曹公写夏金桂“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盛玉年即刻高兴起来,仿佛隔着几百年的光阴,在古旧的书页中寻觅了一个知己。不过,他与书里?的小姐还不太一样,他不喜欢吃炸焦的骨头,因为那对牙齿不好,他也不会将?他人视作粪土,因为粪土是不能?去供奉菩萨的。
成?为万众瞩目的演员,一路走过来的这些?年,盛玉年有了许多感慨。他想他多少?理解了人类创建宗教,崇拜偶像的原因:命运无常,宇宙空寂,生活中有太多的不确定,每个人独自降生,独自死去,心?灵隔着胸腔,血肉,许许多多的杂物跳动,同类中没有共鸣,山川江海又实在浩瀚可怕。
于是人们修建庙宇和神?像,来寄托无处可去的一颗脆心?,于是人们幻想一个伟大的存在,超越了星空的存在,能?够以广博的深情来钟爱着自己。
他转过头,端详沉睡中的穆赫特。
恶魔也会敬神?吗?可牠分明是把他当成?神?一样崇拜。
蠢东西。
盛玉年无奈地回头,气恨地再骂了一次。
再没见过比牠更笨的东西。
第90章 塔兰泰拉喜剧(二十) 仿佛察觉到……
仿佛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血红的魔蛛缓缓睁开眼?睛,露出最?灿烂不过,除去肤色、獠牙和多出来的一对眼?睛, 哪怕放进?联合国宣传“世?界一家亲”的海报都够格的笑容。
牠第一次干这档子事,就和心上?人狂浪到没?边儿地纵情了几个日夜,不得不说是一种开天辟地的幸运。这一刻,穆赫特身上?充斥的怨恨, 暴虐和戾气,也?像融化的黄油一般松散地四下流淌,消失得无影无踪。牠感到一种心醉神迷的满足, 浑身轻飘飘的,好像可以就这样飘到天堂上?去。
牠什么都不想了,只想与?爱侣肉贴着肉,心粘着心,一直紧紧地抱到地老?天荒。
盛玉年却不是这么想的。
说不后悔那就是假话了, 一时间的鬼迷心窍, 居然给自己惹上?这么硕大的一块踹不走,踢不掉的牛皮糖……盛玉年实在想不通,自己生前风光,死后纵横,怎么一到这头蜘蛛身上?,就昏招百出, 频频失足?
他疲惫地叹气, 然后伸出仍然酸软的手, 语重心长地爱抚着大恶魔的狗……蛛头,耐心地劝导:“穆赫特,既然我们睡都睡过了, 那婚礼的事可以取消了吗?”
雄蛛的四只眼?睛向?上?望,困惑地问:“为什么取消?”
“因为我……”盛玉年闭上?双目,终于决定直来直去,不加任何掩饰,“因为我不想结,我不想和任何人,任何恶魔结,我们就保持这样……一夜情的关系,不好吗?”
穆赫特执着他的手,不住亲吻着他的掌心,手背和手指,着急地问:“但你爱我,我也?爱你,地狱中从没?有过这样的隔阂,可以叫一对深情的伴侣无法结合……”
“那是我骗你的!”盛玉年怒火蹿起三丈高,有史以来第一次,他这么迫切地希望自己行骗的罪名成立,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定会把死在他手上?的那些可怜虫全部提溜过来,勒令他们挨个充当人证!
“我,骗你的。”他痛苦地问,“你到底哪个字不理解,不认识?我写下来给你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