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1)

它大快朵颐,尽情地吃了,尽情地喝了。其中最大的收获,无疑是那名年轻的人类领袖,六号终于达成心愿,对方大脑中蕴含的深邃讯息,甚至使它都产生了片刻的停滞。

再接下来,六号的记忆就模糊了。

它低估了人类的创造能力,也低估了人类可以在毁灭之道上走得多远,多深。一百万束狂怒的雷霆淹没它,恰如它吞噬猎物的血与肉,高热和剧痛以同样的姿态将它吞噬,毫不留情。

六号焦黑,破碎,散落成数不尽的残渣,一半的身躯成为飘散的灰烬,另一半的身躯沦为抽搐的碎肉,与尘土混合在一起。

它的意识亦分散了,新的大脑,新的神经中枢,开始在新的肉|体中生长。六号再次醒来,第一时间就利用小而灵活的体型从焚化炉前逃开。

它不在乎有多少和自己一样的同构体流落在外,更不会想要与它们联合起来猎食人类。事实上,从它们分散的那一刻起,同构体之间就只剩下一种关系,即主导者与从属者的关系。直到所有的同构体重新融合成一个整体之前,这场搏杀与同类相食的盛宴都不会落幕。

因此六号不会有任何伙伴,更别提盟友。只是,就在它避开来回走动,手持亮光的警卫,滚落进那个物质资源丰富,被称作“垃圾箱”的地方翻找食物时,一名比其他个体更加瘦弱的人类却不慎发现了它。

奇怪的是,六号居然还能记起这个人类的面容,在它为数不多的印象残片里,这个人类,还有他的同伴,就是打扫食物的那些食物。

可惜,以六号当时的体能,纵然可以生成致命的毒素,也无法弹跳出有效距离,降落在对方身上。它只能选择一个更加符合当前情况的决策。

利用崭新的记忆库,它在刹那间模仿了十几种幼崽的呼唤声,试图激起眼前这名人类的垂怜之情。

人类僵在原地,他疲惫的面上闪动着讶异的神色,就在这时,六号感应到了朝这边赶来的脚步声。

显而易见,人类也听到了,慌乱仅有一瞬,他很快下定决心,伸出体温略高的手,将六号一把抓住,塞进胸前的位置。

他身上不仅有咸涩的汗水,六号更嗅到了熟悉的,毒素腐败的味道。

他有足够的理由向他的同族告密,六号思索,并且如此推理。

刚好,它与猎物之间的距离也已经被缩短到无限小,只要轻轻一刺,这个胆大的人类就会当场毙命。它会尽量吞吃他的血肉精髓,补充自己的能量,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六号的谋划被迫中断,它的杀意也随着另外几名人类的离去而消散。

为什么?

“困惑”的感觉,首次翻涌上它的心头,犹如笼罩而来的迷雾。或许这就是吸收人类带来的副作用软弱的生物拥有同样软弱的多愁善感,现在,这些陌生的情绪使它加倍苦恼。

漫长的一生当中,除了进食、生存,它第一次有了另外需要考虑的事情。

为什么要救你的天敌,为什么要保护我?

“小蠢货,急什么?这东西不是这么吃的!”

食物散发着颇具诱惑力的能量气息,六号不受控制地飞扑在上面,同时好奇地观察着面前的人类。

……母体。

一定是它先前的表现,激发了人类基因深处的母性本能,导致对方主动承担起抚养自己的职责。

是的,一定是这样。

这一刻,六号想通了一些事,同时接受了人类与自己之间诞生的,全新的关系定位。

母体与幼儿。

紧接着,它有了一个名字。

“六号”。

这不是个好的称谓,通过汲取的大量人类认知,它可以如此断定。但人类真诚的言语,还有他对此不加遮掩的愧疚,使六号原谅了他的过失,并宽宏大量地接过这个简陋的代号,将它置于头顶。

毋庸置疑,母体是拥有一些特权的。既然人类主动愿意承担起抚养它的责任,六号理应对他多一份纵容与优待。

黑夜里,它牢牢在母体身上霸占着制高点的位置,数番苦寻,也未能找到名为“小白”的挑战者、窃贼。

六号不甘地恢复了原先的姿态,七八根短短的口腕,无意识地在徐久的下巴上来回盘绕。

在长久难消的气恼中,它渐渐进入休眠的状态。

第8章 愚人一无所有(八) 生活真是好起……

生活真是好起来了!

每天清晨,徐久从床上蹦哒起来,脑子里回荡的全是这个念头。这些天来,他不太像过去那么消极地混日子,笑容里也多了几分真情实感的快乐。“我不孤单”的事实,就像一根坚实的支柱,撑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虚无生活。

徐久终于深刻地意识到,宠物带来的情绪价值,以及陪伴的满足感,当真是无可匹敌的。

他加倍努力地干活,省下口粮,藏在怀中带回宿舍,整个人还是瘦,但精神头却前所未有地饱满起来,连着眼神都变亮不少,像映着星星。

无论是在瓦砾堆里打滚,还是清理肮脏的生活垃圾,搬运沉重的器材箱,哪怕身上撞得青一块紫一块,小腿叫锋利的钢筋划伤……对待这些困难,徐久全视若无睹,奇迹般地保持着轻松的心态,嘴角时不时还会扬起微笑,露出颊边一个笑涡。

当然,他这样的精神状态不是没有人产生质疑一个经常性假笑,间歇性丧气的人,忽然变得如此阳光,快乐得叫人心生不满,这必然是有问题的。

为此,举报到主管那儿的匿名消息突然增多,一些清洁工觉得徐久精神压力太大,已经疯了,还有一些人觉得,徐久肯定找到了什么收取好处的私密渠道,否则,他怎么可能乐得起来?

就这样,徐久被无缘无故地拉去医疗室做了一张心理测试问卷,然后又被无缘无故地放出来。他的宿舍也被突击检查了七次,有四次是在他上工的时候,三次是在他休息的时候。

六号完美地应对了所有的突然检查,隔着十米远的距离,它就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来人的意图。有那么两回,在监察队推门而入之前,六号动也不动地蜷在徐久胸前,全身的颜色便如波浪般潮涌,飞速与空气融为一体。

“呃,长官们好?”徐久一脸茫然,面对监察队的成员,他的神色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慌乱,“请问,有什么事吗?”

“起床,站好!”来人毫不客气,像训孙子般呵斥,“两只手举起来!”

徐久依言照做,脸上挂着惴惴不安的表情,站在墙边。监察队在不大的宿舍里翻箱倒柜,连两个叠在一起的水盆也分开检查了一番,另一个人顺势来给徐久搜身。

六号整个挂在徐久的脖子上,紧贴着他的颈窝。嗅探着强烈的生人气味,旺盛的食欲在它的每一根神经,每一颗刺细胞中涌动。

它不住分泌着剧毒的消化液,然后再把这些腥苦的毒液悉数吞咽下去,因为一个合格的掠食者理应懂得蛰伏,学会在力量差距悬殊的情况下,率先保障母体与巢穴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