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还需要一个住所,”盛玉年礼貌地说,“我可以把?家安在穆赫特旁边吗?”
“牠游走不定,从来没有?在哪个地方定居过,”鬼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要是敢的话?,就随你吧。”
“啊,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盛玉年露出笑容,“我知道?蜘蛛可以感应到蛛网上的一切动静,那这里的蛛丝,全都是属于穆赫特的吗?”
鬼婆大笑起来。
“当?然不全是你看到这里住了多?少个小蜘蛛了吗?牠们吐出的丝线又脆弱,又稀薄,只?有?大恶魔才能吐出那些精纯雪白?的蛛丝!”
盛玉年的问?题问?完了。
就这样,他在蜘蛛巢里有?了一个正式的身份:坟场管理员。
说是坟场,其实就是蜘蛛们吃剩下,堆在那儿的骨渣残骸。盛玉年需要负责将那些淤出来的骨头扫进深渊的裂口,扫进那些澎湃着岩浆和烈火的更深处。
这是个危险的活计,既没有?防护措施,也没有?人身保险,他必须要仔细留意脚下,免得被哪块特别光滑的骨头绊倒,再一溜烟地摔下去。
他倒也沉得住气,给自己算好了干活的时间,到点下班,回去就开始在穆赫特的临时巢穴下面窸窸窣窣地挖洞。
盛玉年很?会把?握时机,他总能在穆赫特要被吵得受不了,快要大发雷霆的时候停下,估摸着差不多?了,就继续开挖,没几天的功夫,就在雪白?的蛛丝中挖出一个小小的洞穴。
穆赫特快要烦死了。
那个罪人居然没有?跑,他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出去,差不多?的时间回来,然后就在他的临时落脚点下头发出噪音。他的呼吸,心跳和偶尔说出的喃喃低语,全部通过蛛丝的震颤,分毫不差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牠没有?烦恼多?长时间,因为?盛玉年很?快就不挖了。
他改换了新的方式,再次将声音送到牠的耳边。
不过,那并不是什么噪音……而是一种更加温柔,更加柔软的声音,仿佛蛛丝相互摇曳着摩挲,发出的沙沙和声。
蜘蛛通过足肢上的听毛来分辨猎物的动静,牠盘踞在自己的巢穴里,能够将任何?角落里的细微动静了解得一清二楚。无论?是一窝刚从卵囊里出生的幼蛛,还是恶魔们私下里的窃窃细语、明嘲暗讽,牠都听得明明白?白?,了若指掌。
长期以来,穆赫特浸润在屈辱,仇恨与怨怼的毒液里,但这声响与牠过去听到的所有?声音都不同,直听得穆赫特足肢发痒,恨不能每天站起来甩一甩牠的八条腿,把?上头的绒毛都踢到一边去。
他又在做什么?
带着愤怒,烦闷,以及一点小小的好奇心,血红的魔蛛悄无声息地爬出巢穴,伏在蛛网间观察那个人类。
……他居然在编牠的蛛丝。
靠坐在小山般的巢穴下面,人类的手指优美且灵巧,不停穿梭在犹如雪色瀑布的丝线中。他轻柔地,小心地挑出粗细一致的蛛丝,像编辫子?般地把?它们编成一股。
当?然了,论?起编织,没人能赶得上蜘蛛巢里的这些蜘蛛恶魔。牠们是天生的织造大师,能够随心所欲地将许多?血肉,许多?哀嚎和死亡编进自己的罗网。
可是,没有?哪一只?蜘蛛会跟他一样用长长的手指头穿过丝线,用发热的掌心熨烫,柔软的皮肤抚摸,再用他专注的,发颤的呼吸轻轻吹拂。
他的嘴唇抿着,忍不住就在唇边抿出一点止不住的笑涡,他的脸也有?点红,因为?他很?白?,那片浅浅的红晕就更加显眼。
人类哼着奇怪的小调,似乎把?这当?成工作闲余时的小游戏。他并不知道?,此刻正有?一只?大蜘蛛倒挂在他的头顶,已经看得哑然了。
第75章 塔兰泰拉喜剧(五) 恶魔的品种千……
恶魔的?品种千奇百怪, 恶魔的?爱好各不相同?。
远在剃刀修道院的?血祭司是虔诚的?狂信徒,牠们会将捉到的?罪人或者其他恶魔带到广场中央,在祭品身上?铭刻亵渎的?咒言, 以?此奉献给混沌的?地狱本身,任何祭品牠们都爱,祭品身上?的?每一个?零件,牠们都会回收利用;而置身于熔炉工厂的?战争巨兽厌恶一切纯血肉的?造物, 牠们发誓要将地狱改造成喷涂着水银蒸汽,绞动着尖刺齿轮的?终极战车,以?此向人间发起冲锋, 继而一鼓作气地反攻天堂。
至于穆赫特,作为一个?生?来就被取走权能的?原生?恶魔,牠早就被排斥出?地狱的?权力中心,失去了?充当?玩家的?资格,只能缩伏进深不见底的?暗渊, 在无能的?怨愤中沸腾至永恒。
但是这样矛盾的?人类?穆赫特压根儿就没见过。
见第一面的?时候, 他就怕自己怕得要死,比风中的?细蛛丝还抖得厉害,可他跑出?一段距离,又马上?回头,用奇怪的?眼神大胆地凝视牠;他在临时的?落脚点附近挖了?一个?栖身之?地,小心翼翼地活动, 然后再旁若无人地编织牠的?蛛丝……
他的?动作越温柔, 穆赫特越觉得诧异, 诧异过后,便是抑制不住的?戒备。
他一定有所图谋,否则他不会这么做, 穆赫特心中思索,为了?避免将来生?出?更大的?祸害,也许我?应该现?在就杀了?他。
牠不甘地在巢穴顶端转了?两圈,相较于庞大沉重的?体格,牠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一点震动。
……只是这些年的?罪人,能抵达蜘蛛巢的?已经是非常罕见了?,可以?说杀一个?少一个?。尽管牠也不想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小小的?罪人身上?,然而希望就在那里,不偏不倚,恶毒又可恨地闪耀着。
穆赫特愤恨不平地嘶嘶了?两声,人类面前?的?蛛丝下方,蓦地窜出?一只长满黑红色花纹,滴流毒液的?硕大蜘蛛,作势要往他手上?咬,直吓得他面色发白,惊惶地“啊”了?一声,急匆匆地向后退去。
欺负了?一下人类,穆赫特顿时心情大好。
牠耀武扬威地抖了?下蛛腹,再甩甩尾端的?毒针,重新爬回牠的?临时巢穴,打算小憩片刻。
盛玉年目送着那只吓唬他的?小蜘蛛重新钻进瀑布般的?蛛丝里,他忍住得意的?笑容,继续扮演一个?受惊的?罪人,逃回了?自己的?洞穴附近。
假如穆赫特一直没有回应,没有动作,他必定担心是自己的?策略出?了?问题,需要尽快调整棋路,继续揣摩对方的?想法。
一旦对方有所反应无论那是积极的?反应,还是消极的?反应盛玉年才会欢喜雀跃,犹如得到了?阶段性?的?奖励,贪婪地吮吸猎物的?情绪能量。
在逃回自己的?小家之?后,盛玉年垂下眼睛,在平复了?心绪,控制住自己的?笑容之?后,他躲在家门附近,一分一秒地等待着时间。
大概数过了?四十分钟,他调整脸上?的?表情,换上?一副悲伤且依恋的?面具,又开始慢慢地抚摸那些雪白柔软的?蛛丝。
他的?眼波更加忧郁,他弹动手指的?幅度也更加缱绻,更加小心翼翼。
盛玉年就像一个?得了?相思病,却不知病因从何而起的?年轻学生?,困惑而不舍地轻轻触碰蜘蛛的?丝网。他不再编织了?,而是改用手指轻轻梳过丝线,将它们妥善地放好。
挂在网上?,浅眠中的?穆赫特一下睁开四只眼睛,震惊地听着动静。
……他怎么又开始了??!他居然将我?的?警告视作无物?
魔蛛愤怒地龇出?獠牙,牠马上?就要暴起,先叫蛛群将那个?不知死活的?罪人咬成一张千疮百孔的?人皮毯子,然后再抬到牠跟前?来,由牠亲手撕成碎片。但是
穆赫特的?皱紧的?眉心逐渐舒展,牠眼中的?凶光同?时慢慢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