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中?已经有所预感?:也许巫曦知道了他父亲的事?。
但他好?端端地待在业摩宫,又有谁敢将长留的消息递到他耳边?
“我父亲去世了。”巫曦直截了当地道,“他走得离奇,我不能不回去。”
莫名的恐慌开始在孔宴秋心中?蔓延,他按捺下来,镇定道:“你从何得来的消息?确定可靠吗?”
巫曦眉心微皱,孔宴秋的回应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但他此刻心烦意乱,还是选择不去深究对方的奇怪之处,回答道:“今天,我见到了几个?长留的商人,他们说……”
孔宴秋怒火攻心,猛地起身,就要向外飞去。
他们竟敢违抗我的命令,将长留人放进业摩宫!
“站住,”巫曦跟着起身,“你要去哪?”
孔宴秋回头一眼,巫曦心如明镜,已然了悟。
“你……你要去责罚那些?侍从?为什么?你因为我跟故国的人见面,就要去责罚他们么?”
孔宴秋的双拳握起,最后泄气道:“……长留最近不甚太平,时常有毒龙的踪迹出没?。俱时德叉伽老奸巨猾,我只担心它策划了什么阴谋,要引你回去。”
“长留有守生大阵在,万年来从未出过差错,”巫曦仍然困惑,“我在那里?不会有事?的,等到葬礼一结束,我就回来,这样也不行吗?”
顿了顿,他又说:“我知道,玉京天阙随时可能开启,这次我不强求你和我一起回长留,但是我父亲的葬礼,我总得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倘若当初害你的凶手?也在长留呢?”孔宴秋迫切地道,他只想?让巫曦打消这个?风险太大的想?法,“如果?他暗中?与毒龙勾结呢?长留守生是厉害,可它也有破绽。你不要忘记,只要王族应允,即便?是吃人的凶兽,也可以在守生内部?进出。”
巫曦的眉毛已经深深地皱了起来。
看着情郎的面庞,他忽然问:“你知道什么了,对不对?”
孔宴秋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你早就派人去过长留……”巫曦喃喃道,“否则你不会了解大阵的规则,更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凶手?。你……”
他紧紧向前两步,低声追问:“你查到了什么?”
孔宴秋只是沉默。
巫曦惊讶地端详着他,仿佛忽然发现了情郎完全陌生的另一面。
无名的怒火在他心中?燃起,他转过身,将路上要带的衣服胡乱扔到包裹里?,赌气地道:“好?,你不说话,我也不能逼你开口。你就站在那里?当哑巴好?了!我自会找到回家?的法子……”
孔宴秋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不要回去,”他说,“如今长留继位的已经是你长兄,你可知他做了什么?”
“走开,”巫曦甩掉他的手?,“我不管他做了什么,他做什么都不关我的事?!”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在包袱皮上撂了一座小山出来,更换的衣衫,提壶,荷包,毛茸茸的斗篷,药瓶,小刀……乱七八糟地堆了一嘟噜。孔宴秋阻拦不及,他就像生出了八只手?,总能从不知名的角落里?摸出不知名的小玩意儿,“啪”地往小山上一丢。
“……可他就是害你的人!”孔宴秋实在忍不住了,高声道,“当初你的云车是如何坠毁,你如何流落大荒,九死一生……你以为都是谁做的?就是如今统治长留的新王,你的长兄!”
巫曦的动作凝固了。
他低着头,手?里?抓着一枚小小的药囊,孔宴秋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巫曦轻声问道。
话已经说到这儿,也没?什么瞒的必要了。孔宴秋默然片刻,道:“我们刚到业摩宫的那些?天。”
“差不多三年前,”巫曦自言自语地道,他难以置信地笑了起来,“所以我父亲的死,你也知道,对不对?”
他抬起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你早就知道……却没?有告诉我。”
如果?说刚才火势还小,如今,这把火简直呈现出燎原之势,在巫曦胸口处熊熊地燃烧。
“要是我没?有阴差阳错地遇到那些?长留的商人,要是我没?有把你叫回来,没?有这样问你,”他站定了,大声质问面前的黑孔雀,“你永远都不可能把这些?事?告诉我,对不对?!”
孔宴秋始终不曾说话,因此巫曦的怒火也越发高涨,他咬着牙齿,声音逐渐又快又急:“你打算瞒我多久?一百年,两百年,还是瞒到我死为止?你凭什么这么做?”
孔宴秋的神情犹如冰雕石塑,顽固得无坚不摧,直到听?见“死”这个?字眼从巫曦口中?吐出来,他的面皮才抽动了一下。
“凭他们不配,就这么简单。”孔宴秋低下头,暗金色的鸟瞳隐没?在一半的阴影中?,“长留王压根就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他对你不管不问,任由那些?低贱之人轻视你、欺辱你;他的大儿子更是个?野心勃勃的蠢货,为了一个?小小的王位,竟不惜弑亲杀父!这样的家?庭,难道配得上你吗?他们只配与虫豸为伍,在地下腐烂!”
巫曦的目光惊惶,而他偏执地注视巫曦,语气中?透出近乎痛苦的渴望:“我会为你寻来长生不老的灵药……届时长留与你何干,神人又与你何干?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
“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给我!”巫曦发抖地喊道,同时打断了他狂热的宣告和絮语。
四周一派死寂,他的眼中?已有泪光滚动。
“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给我……”他喘着气,哽咽地说,“我不是谁的附属品,我不需要某个?人来为我规划以后的人生,你这样做,岂非要断绝你我日后的情分……”
这话说得太狠了,孔宴秋的脸孔瞬间惨白一片,嘴唇更是发颤。
他胸中?堵着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还未破壳出世,我便?灵智已开,那时的我也享受过短暂片刻的温情。我能听?见父母对我的期许,他们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冲我笑,偶尔,我还能感?觉到壳上传来的热度他们的手?轻轻拂过那里?,竟然让我生出一种被爱着的错觉。
然后,我啄开蛋壳,得见天日。
没?有欢声笑语,没?有往来恭贺,只有刺耳的惊叫。我听?见很多孔雀在低声哭泣,很多孔雀在怒气冲冲地痛斥着什么。
再然后,他们下定决心,要将我丢弃。
我害怕极了,拼着命地睁开双眼,渴望得到双亲的庇护,却只看见他们失望至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