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1 / 1)

低声的咳嗽,我用手中的绢帕捂住嘴,一阵喘息。与姥坐在一处的老妇转过头瞧我一眼,继续用缓慢的语气说道:“……又兼咳喘虚弱――下官可以肯定,姑娘的症状是虚痨的先兆。好在病基未实,但也不能缺了调养。大人先拿了我这签方子去抓药吧……对了,倒是诊脉时见姑娘腕上的摔伤很严重,下官觉得需要……”

“那些倒是不碍事,昨日里还弹了段曲子,看着是过几天活动开就好了,”姥从腰上摸出一封银锭子,放在桌上,笋指绕了那封银白划着圈:“先治好她这痨症吧,旁不相关的也不打紧……对了,她冬日里就面色潮红的经常咳喘,是不是我这乐馆中常年的温热也对这孩子有影响。”

“您说的是,”老妇一笑,将写好的签叠了三折,恭恭敬敬的推到姥的面前,向后跪行了一步后,立跪拜倒:“这是下官开出的方子,先前配的药继续吃着,我再开一副补天大造丸的验方,去了姜粉吃着试试看。这位姑娘的身子本来就虚弱,又于冬日长途跋涉至此,伤了肺脉,应禁止一切应酬静养三月,否则入秋后必定阴阳两虚,难以调理。如果大人要为她换个住处,也许会对康复有更好的效果。”

“那就谢谢医女了,今日的诊金请您收好。”

老妇将银子双手接过收在袖中,又交代了几句“多饮水,少食咸辣”等等的话便起身,躬身退行出五步后随着侯在院外的婢子离去。我扶着廊上的柱子拜倒相送,止不住的掩了口又是一阵大咳。

姥等着那脚步声远去,从案后站起,走到我身边坐下,用手搡了我右肩一把:“姑娘除了琴技过人外旁的没见有什么建树,可是这病装的是真像。起来吧,这样您今年的大校可就不用去了。”

轻笑,我扯下了批在肩上的大裳,伸手拿出了一直夹在腋下的那枚鎏金的铜胎圆盒:“您这是笑话在下呢,多亏了您的提点我才蒙混过关。连这压脉误诊的法子都想好了,简直是滴水不漏。”

“还说呢,您当那应诊多年的医女真看不出端倪?我教您含着生胡椒的叶子让舌苔厚些,就忘说句到时候医女来了就赶忙的吐出去。您可到好,不知道是吃下去了还是怎么的,连我坐在这里都闻见好大的辛辣味道……”

“那,她写的医签里会不会……”我站起身,伸手从案上拿过医诊的签纸,展开看时却一阵发蒙――签上的字迹洋洋洒洒的如螯蟹爬泥,通篇几乎是一笔划下来的符咒,难以辨别。

“您放心,那东西除了抓药的小厮没人认得,何况有那亮闪闪的东西管着,她会顺着我的意思上报,”搬下去炉上炖着的药,姥将点茶的水放了上去:“成了,姑娘今年算是躲过去太常寺董大人亲点的考核了,不过您猜的也真准,这位大人果然是不想放过您呢,若是这次大校不过,恐怕以后就没的再入试的机会了。”

苦笑,端午后不及十日,宫内便下了招考的帖子,七月乐伎岁考的名单中赫然有我的名字。而我的左手至今还无法端起茶盏,估计就算是两月后也只能恢复八成,连重物都无法拿起,更何况抚琴。

不得以的,姥帮我想了这个办法,借此拖延。只是再想应试,就要等到来年了。

握着掌中已经被我偎的温热的铜盒,我看了一会儿压印在上面的雀鸟图形,小心的将它压在绑了布带的左手中,微微用力旋开了盒盖。

磨的发亮的盒中是一钱凝固的朱红油膏,虽然加了些许的香料,也只是女子们常用的普通胭脂。

我知道这胭脂便是璃光公子于天香阁中买了添在这精细的盒子中的,可关键不在于里面装了什么,而是在于盒盖上刻着的那只喙上生着利齿的雀鸟。

姥说那不是普通的雀鸟,而是能食尽枉死妖魅的多罗罗。

这是他特意送我的,能驱赶我梦魇中那些死脸的符咒。

当我回到储阁复命的时候,璃光已经醒了,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用浸透了药的麻布填了,可因为出血过多,依旧虚弱的无法说话。当也已经将断臂的骨头接驳好,起出了插入手臂中刺针的我站在他的床前时,面色苍白的璃光睁大了眼睛,手轻轻的动了一下,指着我透出血迹的肩头。

“请您放心,这样的伤对于在下来说相当常见,根本没感觉什么。”见他依旧蹙眉,我笑着补了一句:“还没为公子们弹过琴,等一月后大好了,还望您能来乐馆捧场。”

他合了眼,复又睁开时,积蓄了力量抬起了床里的手。那枚鎏金的胭脂盒从他的手中摔出来,咔啷一声砸在榻上的臂隔角上,我伸手收入掌中,便看见了上面那只怪异的鸟图。

“您要将这个给我吗?”我问,再抬眼时,他已经脱力的睡了过去。

“姑娘回吧,伤药明日会送于乐馆。”一直笼了纱袖站在我身后的长孙无忌打了个哈欠,立时便有黑衣蒙面的男子上前,放下了璃光榻上的幔帐。

我回头,看见老狐狸站在我身后,掐着手指算着。

“养伤也需要银钱,就算在这小子的头上……当缠头给您送过去……您这重伤,回去能应付的了馆内人的盘问么?”

没理会他哈欠连天的逐客,我扶着肩头转过身:“您为何护他?”

“为了大唐的江山。”

冷笑,我哼了一声,将手中的胭脂盒子丢入空中,又伸手接住:“不愧是庙堂之上的大人,句句话都官威十足。”

听我这句揶揄,长孙无忌嘿嘿的笑了:“真是一点都不给老朽留面子,您跟我说话,句句都非要踩在痛脚上才舒心。”佝偻着背的老狐狸仰起脸看我,依然一副忠厚老者的面貌,被烛光照亮的蜜色瞳仁却如叼羊的夜枭隐隐收着寒光:“姑娘三次拼死,都是为了这些旁不相干的人。虽于情于理,却违背??属行事首先保全自身的信条,您……又是为了什么?”

一句话问的我语塞,而老狐狸又沙哑的笑了几声道:“荀姑娘的问题肯定很多,只是今日天色以晚……您正值当年,老朽这半截埋了土里的人可是撑不住了,这双老眼已经瞧不清咯……”

我怔怔的站着,而老者连连的打着哈欠,自顾自的抽身离去。又站了一会儿,有人吹熄了屋内的烛火,我在黑暗中随着一句话不说的黑衣男子退出了储阁,自己回了乐馆。

治疗剑伤的上等药剂与丰厚的银钱接连送了几日。姥一句话不问的全数收下。

然后一晃的,端午那日的事情至今就过去了将近一个月。

姥将点好的茶推在我面前,我行礼后,单手捧起了茶盏,轻轻吹开了飘在茶面的茶华。

入宫的事情,看来要另找门路了……

也罢,我还得留着点时间,将我的东西从长孙狐狸那里讨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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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染从医女那边听闻我病重的消息时便要找机会出来探望,我不想让她又被宫人指责,更兼见我半条手臂绑着木板缠着布带的样子,就让姥替我用瘟热未愈,怕过给她的说法回了。瞒了月余,月染却还是在一个早晨跑了来。

当我开了门,便见一身男子妆扮的月染撑着门口,噙了泪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我的手臂,足足怔了有半柱香的时间。

“姐姐。”

“可真会瞒,如果不是从宫中的大人那边听闻质子出了大事,你们都得瞒到什么时候才告诉我,”月染捂了脸扭过了身子,虽然穿的是一身普通的男装,用了根?夷爵⒆颖鹆巳?尺青丝在头顶,却依然掩不住婉转娇媚的神态:“果然伤的这么重……”

“姐姐对不起,在下是不想您担心……先进来坐。”忙不迭的安抚住她,我不知道月染从光公子那边知道多少当日发生的事情,一时也不好解释,只能先将她让入屋内。

“这是怎么了呢,从我见你起,就一直见你受伤,”月染的目光朦胧,她忍着泪,伸着手想要扶着我,却又一副犹豫着生怕碰疼了我的样子,几次举起手,又几次都放下,最后哇的一声哭出来:“都是因为我,若不是我和荀子说那些话,荀子就不会上了心想要去找光公子示警……是我牵连了你啊……”

经她一边哭泣着一边诉说,我方略微知晓了璃光对这件事情的说辞――我是在回乐馆的路上遇到的兰先生,听闻璃光回长安的事情便去找他,刚在学馆的废墟上见到璃光,刺客就来了。

也就只能这样解释了,我呼了口气,提了壶为月染添了半碗茶,坐在依旧抽泣的舞姬身边,笑着劝慰她道:“如您听闻的那样,幸好有入城的商队走错了路经过,那些杀手都逃了,我们才算是捡回来条命。您现在应该开心才对,至少在下现在还活在您眼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