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远笑出声,估计她是财务会计学魔怔了。

冯栩安指了指一个抽屉让游远过去拿餐具。他手里握了一堆筷子勺子后再回头,这才注意到这简单的一室一厅,颜色单调,家具不多,操作台和桌子上都光秃秃,没什么陈设,可却有一种奇异的矛盾感,简单里还透着点精致。他想起这是第一次来她家,估计是陌生感太强。

餐桌都收拾好了。冯栩安坐下,刚好对着阳台。外面日头大好,阳光依然像盛夏一样爆裂,透过落地窗大片铺满客厅,让人忘记身在二月。她瞧了一会,突然皱起了眉。

她看向空荡荡的窗外。客厅外有一个阳台,面向高速公路,青空白日里安安静静,只回响着高速驶过的车声。站在阳台上往下一望,室外空空荡荡,方圆十里看不到一个人。

这是她第一次走出家门在外边过年。

之前出国交换的时候,冯栩安只当是个充实经历的机会,并没怎么当回事。回国的机票说买就买,到了过年那会,她硬是逃了一周的课回去了。那次她印象很深刻,她突然出现在姥姥面前,姥姥直接惊喜哭了,嚷嚷着叫人给她在寒冬腊月里做杏仁腊八粥。一群人嘻嘻哈哈的在室内拉起了磨,到了第三天屋子里还绕着杏仁的清香。

到手的鸭子突然就没那么香了。

冯栩安感慨,“好神奇……我竟然在这么热闹的日子里感受到孤独了。就感觉,这地方好像不属于我们。”

游远点头,不以为意,“留学第一课,习惯孤独。明年的这时候你就不抱怨了。”顿了顿他又说,“人本来就是孤独的个体。”

冯栩安不太赞同,“是个体没错,但……不一定孤独吧。比如……现在?你孤独吗?”

她刻意笑的很夸张,满眼期待的等着他回答,就像只毛茸茸的傲娇小猫,扬着脖子等人来摸两下毛发,让游远几乎忘记了她划下的楚河汉界。

他盯住她的眼睛,像在传达某些认真的情绪,“不孤独,因为有你了。”

冯栩安似乎看懂了什么。她挪了自己的碗到他身边,摸摸他的头,“之前自己一个人,辛苦啦。”

游远一愣,随之笑了。感情上她有时会有灵光一闪的聪明,其余时间都是木讷的,平日里雷厉风行的处事方式丝毫没放在感情上。比如那时她不知道游远到底在意什么,而现在又飞快洞察了游远的想法。游远也向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外头那日头,突然觉得特碍眼。

他走过去,将所有的窗帘全部拉上,屋子里迅速陷入了漆黑。

她奇怪,“……怎么了?”

“年夜饭,得黑天的时候吃。”

“哈。”

她喜欢他这个想法,十分配合的开了几盏晶亮的吊灯。偏暗的灯光透过各色罩子,将雪白的墙点亮了两分,灯影正在墙上晃晃悠悠的摇摆着。恍惚中,冯栩安似乎听到了叮铃咣当的风铃声,铃芯被风吹动,正随风摇晃。她起了些兴致,跑到柜子里拿了一瓶红酒。

“诶诶,别开,”游远阻止道,“今天我不喝。”

“??”她回头看他,一脸不解,“为什么?你平时都喝酒,过年反倒不喝了?”

他故作神秘,直接走过去把她拉过来,“快来吃吧。吃饭还填不饱你。”

她不满,却也乖乖的回到餐桌前。

不得不说,这是冯栩安来迈阿密吃的最饱的一顿了。游远这才发现,她不是饭量不好,纯粹是习惯不了这边的饮食。他站起身随意的在房间中绕了绕,终于知道这屋子里的矛盾感来自于哪里了……

别的留学生家里要么是读一年就走,一切简陋,要么不肯牺牲生活品质,吃穿用度样样奢华。她家很神奇,家具朴素与奢华,一半一半。桌椅板凳都挺敷衍的,但是那床,一看就花了大价钱。

电视也很普通,就是平常的牌子,可旁边却放了一个 B&O 的落地音箱,在一众平平无奇的家具中脱颖而出。游远被吸引过去了。

“你……你这音箱比你这沙发都贵吧?”

“生活得有点情趣不是?”冯栩安吃饱喝足,心情很好,“需要用的东西,一定要买贵的。你要听歌吗?”

他点点头。她拿起手机,随便放了一首,随机到了 Dancing with the ghost。

这歌有点妙。似乎不应该在刚聊起孤独的时候听。

音阶简单的钢琴声伴着甜哑的女声倾泻出来,整个屋子的孤独都被这音箱扩大,黑暗的空气突然压的人喘不过气。游远愣愣的站在音箱前,似乎被这孤独给淹没了。音箱很好,歌曲动听,可就是不由得让人想起过去独自行走的日子。

上一次过年是在哪里呢……啊,是在自己的逃跑过程中。那时他隐瞒行踪,独自在小镇过活,深居简出,早上起来头发还乱的像鸡窝,就赶去做股票交易了。

当时他刚炸了第一个账户不久,连吃了半个月麦当劳,身心压力都太大。那天他还记得自己赚了一点小钱,想着今天赚钱了,买点寿司吧。再一转身,镜子里面的人头发乱遭,神情垂恹,他吓一跳,以为自己套上了哪个流浪汉的壳子。

再往前追溯,之前每年都在姑姑家过年,可看着别人家团聚的滋味不大好,每一个笑都好像是强扭出来的,特殊的日子里还要表演,让人格外疲累。

直到一双手从他的身后拽了拽他。

他回了神。黑暗中他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只能用手抚摸她的脸,感受到她眼睛瞪大,嘴角向下,她正在担忧。身体内某些冰冷的感觉在慢慢消失,他再次感觉到心跳的存在,身子也慢慢的回暖。他执起她的双手,慢慢拥住她,埋在她颈间。

“会不会跳舞?”

她的头在他的脖颈处晃了晃,“不太会诶。”

“我教你。”

他牵起她,带着她在客厅里随意的晃着。他在她耳边低声轻语,提醒她现在该向前,向后,向右,转圈。舞步简单,她心里一下一下记着规律,学起来并不吃力。很快,两人就在客厅中生疏的轻舞起来。

刚才那一刻的沉沦太骇人,他头一次觉得孤独像个深海,他以为自己早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海洋动物,却从未想过,人类对海的开发探索只有百分之五,就像他从没意识到孤独竟然无边一般。他抓握着她的手,她的呼吸温热,她是生动的。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无比感怀。游远想,如果世界上就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也挺好。

黑暗中的听觉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冯栩安听到游远随着歌哼哼,声音清澈,每个音都打在拍子上,时不时搞怪的拐几个弯。她心情莫名变得很好,轻舞的动作带上了些力量,拽着他一步一个脚印的跳了起来。

他像在确认什么一般,轻声问,“你是鬼魂吗。”

“我不是。”

她吐出的每个字都很实,声音异常的坚定,听起来十分有信服力,和她刚学的舞步一样有力。黑暗中传来游远开心的笑声。他双手捧起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吻着。

“今天是过年,不觉得少点什么?”

她想了一会,“春晚?”

游远鄙视她,“土老帽,年轻人谁看那东西啊。”

她轻轻捏他表示反抗,“你说反了。只有年轻人才看春晚,它现在只有三种观众,没阅历的,想尝鲜的,不信邪的。年纪大了谁还看得下去啊……”

“嗯……还少了一类人,”他补充道,“不能回家的留学生也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