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不需要,给你做喝的了,你先过去。”
餐桌上摆着两杯莫吉托,杯边装饰了两片薄薄的薄荷叶,旁边还挤着两碗米饭,像是被人匆忙放在那里的。冯栩安坐在餐桌上夹起头发,厨房飘过来的烟火气被窗外的暖风带走,她觉得迈阿密真是个温暖的地方。
游远端着菜过来,“今天怎么样?顺利吗?”
冯栩安立刻开启吐槽模式,“不妙,同事比你还刻薄。”
游远恼怒地掐上她的脸,“我刻薄,我刻薄还给你做饭!”
她笑嘻嘻,“今天不是要打招呼嘛,公司里拉美人挺多的,好多人就行的贴面礼。轮到我的时候,我刚和我们组一个 senior associate高级职员贴了左脸,刚想贴右脸,他居然和我说,sorry,I only do once(抱歉,我只贴一面)。”冯栩安噘嘴,脸都皱在一起,“尴尬死我得了!”
游远不解,“也还行啊。可能家乡礼节不同?我记得委内瑞拉是两次,哥伦比亚好像是一次?”
冯栩安翻白眼,“下一秒客户 CFO 来了,人家和他贴两下,他连个屁也没放。”
游远大笑,“拜高踩低不分国界。”他提醒,“你这个组不会太和谐,做好心理准备,实习不会好过。老板我没当过没有发言权……但是打工嘛……绝对是另一种痛苦,好好体验。”
事实证明,背后说人坏话很可怕。几日后在学校的一场招聘会中,冯栩安再次与那位 Senior 不期而遇。
她今日的目标并不是来找工作,只是想多了解一下行情,瞎转悠。今日是学校级别的大型招聘会,体育场内来了诸多知名企业。游远每路过一家企业都要深呼吸一下,随后挂上面具去社交,真是有够拼命。冯栩安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游荡着,看到感兴趣的企业就过去聊一聊。
路过 D 家,冯栩安和人群中一人对上眼神,定睛一看,这不正是那位“只贴一面”的 senior 吗。
她犹豫了一下。那人眨眨眼看着她,一脸官方微笑,好像在和冯栩安比看谁先说话。她只能微微一笑,走上前去,握手打招呼。
“An,你已经有 offer 了,怎么还来招聘会?”
冯栩安不示弱,“Hi Cohen。我想求职是双向的,我有权利去了解更多公司,不是吗?”
Cohen 沉声道,“当然。只是作为你团队中的一员,我会担心你工作的动力是否足够。毕竟在工作时我们不希望员工朝三暮四。”
“在我看来,接 Offer 是一种许诺。该是我做的我一定会做好,不用担心。”
Cohen 略意外,“你和 Chris 看起来早就认识?”
“是的。”
他突然笑了一下,没再言语。冯栩安礼貌和他告辞。没走两步就看到附近的游远,他一脸好奇,“你认识?”
冯栩安悠悠点头,“就是那贴一面大哥。我以后再也不敢随便说人坏话了。招聘会竟然碰上东家熟人了。”她打了个哆嗦,“要不是 Chris 知情,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游远满意点点头,“但是你还是很凶,我倒是不用担心你挨欺负。”
但游远对冯栩安的估计有些许偏颇,她只会在不损害总体利益的情况下和人对呛一下,其余时间顾全大局,忍气吞声。她这学期课程依旧忙碌,每日被各种投资策略和交易类型搅得头大,学业难度加倍。而 Cohen 很奇怪,冯栩安时不时接到他发来的邮件,问她哪天有时间,能不能帮忙做几个简易测试。她非常奇怪,HR 告知她这一周是线上培训,已经为她屏蔽了时间表。这种情况下,可以这么早接触工作吗?
毕竟她时间已经安排好,很难随时改变。但她想起之前与 Cohen 的两次交锋,心道不妙,还是尽量不要惹这个人比较好。
于是她回复了自己的时间表过去,表明培训之余有时间可以负责一两件事,对方这才停止了邮件攻击。
雇员于她来说是个新鲜的角度,因此她并没有注意到邮件中没有抄送组内其他成员,只想起自己对 Cohen 放下的厥词,本职工作,咬着牙也一定要负责好。在移民国家的生存逻辑和国内不同,她很怕自己无意间影响群体形象,不自觉中断了后人的路。
游远评价,她还挺有社会责任感。换了他,他才不在乎什么形象,得整到这个人叫爷爷才行。
冯栩安只能不赞同的摇摇头。张口欲说些什么,又想到他那个随性的性格,并不是她随便说两句就能改变的,就作罢了。
***
第三学期在忙碌中飞去。
冯栩安寒假过的很规律,只有实习这一件事。现下是中期审计阶段,十二月又是 holiday season,办公室每天很寂寥,但 Cohen 热爱耳提面命冯栩安泡办公室。每日来回 3 小时车程,冯栩安腰酸背痛,没学到什么还把自己身体搭进去一小半。但最让她失落的是,游远元旦要回爱荷华,看望姑姑一家。
冯栩安这才体会到,自己那时要回国没告诉游远,他为何怒火如此大。习惯的生活被打破注定会有情绪,他是愤怒,而自己是失落。游远正忙着做股票交易,最近看起来依旧不顺利,自上次 swing trade 后他好像陷入了什么怪圈,交易时间从以往的半小时到两小时延长至几乎全天。
冯栩安看看表,已经下午两点了。他是六点的机票,行李箱被摊开扔在了卧室里,空空如也。冯栩安叹了口气,去衣帽间给他草率的打包行李。
她一边挑衣服一边发泄自己无处安放的小情绪。看到这件卫衣花花绿绿,丑,扔进去;那件羽绒服像个烤糊的面包,丑,扔进去;这个毛衣的高领紧到看起来能锁喉,扔进去……直到摸到那件经典 LV 黄裤子,她突然坏笑。
丑,扔进去。
游远从办公桌上下来,看到行李箱上乱七八糟横着的衣服。他拎起那条黄裤子,皱起眉。
“诶?这个怎么在这儿?”他拿了出去。
他递给她,“正好,帮我放到快递箱里,明天帮我寄一下呗,有人买了。”
她一脸莫名,“不穿了吗?”
“咳,我这是找代购买的,那人年末把囤货打包售卖了,开出这么个破玩意来。”
冯栩安帮他打包着,“开学的时候你穿过好多 logo 款啊。我还以为你是暴发户……”
“因为这种好卖啊。”他蹲着身子翻弄着,“这种品牌经典款好处理,所以我偶尔也买买。”
他说,“我从高中就开始漂来漂去的。东西太多不方便。扔了太浪费,卖的时候又不想亏太多钱。”
冯栩安靠在岛台附近,安静许久没说话。游远蹲下身,叠她给他准备的丑衣服。
今年的飓风季竟持续到了十一月。随着风离开陆地,雨水跟着海水退潮,袭来寒潮。冬日的阳光不再那么大开大合,略带晦暗照进屋内。一年很快,他们绕了一圈,逐渐习惯了拥有对方的生活。
她想起许令宜说起他的高中历史,听起来,游远那时不羁,目中无人,还引起女生争斗。又想起他大学时,无妄之灾降临,被迫周折。
人总是活在流言的漩涡中,真假虚实难辨。
他的生活很简单,面前的他也很温暖,好像从没有人看到他真实的样子。她不自觉染上飞蛾的趋光性,即使她有诸多情感摇摆,也不自觉循着温暖而去。
她将游远送到机场。她总是习惯自己一个人走来走去,鲜少看人离开,心里滋味晦涩。安检口四处站满了人,里三圈外三圈快要排到门口。冯栩安心中暗暗算着,他可能得排两个小时才能进去,别人都有同伴,他又是独自一个人。
游远的下巴轻轻磕在她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