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不安于她明晰犀利的观点。
她很独立,非但不依赖他,就连暂靠也十分少见。她像泊在港口的船只,他们之间只用甲板上的缆绳连接。
谢欺花随时能脱身离开。但她没有,竟然也维持这种关系过了一年半载。
因为厉将晓是一位完美情人。
钱多,事少,不经常闹情绪。
事业有成的年上者就是这样,与其说对一段感情游刃有余,不是的,他只是对自己有正确的认知。尽管谢欺花有过许多段,但二十到三十这个阶段的男人之中,厉将晓永远是佼佼者。
正如他对李尽蓝说过的,他是谢欺花交往过最拿得出手的一任。他有底气承诺,当时厉将晓确实很风光。一次聚餐上,谢欺花和驾校的同事们承认了他作为男友的存在,让他明白她在认真对待这段关系。后来她又同意了和他去见家长,尽管过程不太顺利。
厉家老宅那一行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被迫分开,被迫相隔千里,这是厉将晓的视角。他不清楚的是,谢欺花是洒脱痛快,也考虑过和他更进一步,但本质上她对婚姻仍持有不信任的态度生长环境促使她如此。
婚姻消磨了太多人的青春,她还记得李母说过婚姻是枷锁,不光对于成人而言。对孩子,也同样是一种磨难。
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孩子们本不该经历这些的。
他不理解她精神上的核心,只能借由上等的躯体和她亲近。亲近久了,他便以为那就是爱了,但爱情,本就是谢欺花最不吝啬于舍弃的那一件。
且厉将晓这个阔佬到底是太倨傲了,他的自尊使他没能像李尽蓝那样不知廉耻地去索求。直到廊桥夜的终章,他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满盘皆输。
但厉将晓没抛弃过颜面吗?
那一晚,他也跪在她面前。
他也匍匐在她脚边苦苦哀求,说能给她更多的钱。他总能打动她的心,以一再退让的底线,就像之前他说结婚以后也可以保留开放式关系。其实厉将晓没那么坚强,虽然他年近三十,但在感情方面,他经历得还是太少。
他也会心碎,他没坚韧到甘愿在爱情中被否认,那无疑是对自我认知的一次次重创。每每想到自己本不用经历这些,却爱上赶着被拒绝、被遗弃。
他心中就生出鄙夷和悲怆。
想必谢欺花也是可怜他,才把他留在家中,留在她的床上。厉将晓扪心自问,其实他耻于利用爱人的怜悯去达成某些目的。说到底这和他的出身、长久以来受到的教育截然相反。可笑他抛弃这么多自尊,与某个人相比,竟然不值一提。当他看到一个人能够毫无尊严地跪在另一个人的脚边时。
他首先感受到震撼。
其次,是浓郁的恨。
这恨不是对谢欺花,不是对她的弟弟李尽蓝,而是对自己。他恨自己这些年太高高在上了,他恨他没有早点成为她的狗。如果他一早就下定决心臣服于她,怎会沦落到被舍弃的那个?
他的恨在那时就有体现那个挽留她的、将晓的夜。温月光矇昧地落在床榻之间,她黑暗的地界被他包裹。
那是一个传统的人第一次做这样讨好的事。他不大擅长此技巧,并且觉得十分别扭,就像他不接受她给他口,那不合适,太物化谁了,也不是正常的床笫之欢……但他如今还是做了。
谢欺花轻颤着,也明白了他的决心、他愿意为了她做到何种地步。这是一种极端含蓄的隐喻,厉将晓就是这样的人了:他不说,或者说一的时候,身体已经做到了十。他正向她物化着自己,意思是,他完全把一切给她。
他可以退居为她身后的男人。
他能不顾集团,只要她点头。
但,那是谢欺花需要的吗?
谢欺花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喘息连连,攀附在他的肩头,细密的喘像黎明日升,又像将昏渐晓时,淌出的露水把双方都拍打得湿润。他要给她最极致的乐,就不留她休憩的余地,一波潮落一波潮起地翻涌她。
她需要钱。
她需要情。
但那些都比不上一样东西。谢欺花眯着泪花朦胧的雾眼,明明在和厉将晓做愛,她却总想到李尽蓝和李平玺。
不是饱含情欲的想,只是厉将晓的堕落让她联想到另一人的堕落。更彻底一些,更绝望一些,不光是爱情的堕落,也是亲情的堕落。她如果舍弃了厉将晓,他仍然有自己那一帆风顺的事业,他仍然有可以做靠山的家庭,他仍有很多很多……只是失去爱情。
但弟弟如果被舍弃呢?
他们就什么也没有了。
所以,谢欺花可以毫不迟疑地离开。
因为她和李尽蓝、李平玺曾经踏进过同一条河流。三个人是缺爱的孩子,无依无靠,抱团取暖。她从没有和两兄弟坦白过,其实抚养他们长大的那段日子里,她也感到生活有了意义。
旧屋不再是空白的家园。那张大床,也不是儿时的她一个人孤伶伶睡了。
Day 3.4 书呆子/水晶鞋
那一夜厉将晓根本没睡着。
怀里的人已经苏醒, 挣脱他的怀抱。她要走了,以决绝的姿态、以无声的高歌。他紧紧闭着双眼,任由清晨的阳光洒在脆弱疲惫的眼皮上, 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刺痛。即便不睁眼,也能感受到她小心翼翼的注视。那是很漫长的一瞬间,他真想立刻起身抱住她,告诉她, 他没有她是不可以的。
但他最后只能任她离去。
听到那声盖棺定论的关门声, 厉将晓才敢缓缓睁开眼。他怔愣地偏过头,看向她不久前睡过的地方, 手抚摸上去, 还有残存的温度, 还有她淡淡幽幽的冷香。他起床, 去收拾昨晚放纵的痕迹, 在这过程中, 昨晚的一切不断回闪, 手背诡异地溅了两滴水液。
他才发觉自己哭了。
厉将晓像一座坍塌的铁塔。
他是一间被火屠戮的旧屋。
他觉得温暖了, 并不是谁打着灯笼来找他, 而是火焰在烧毁他。他是冰天雪地里点燃火柴的可怜人,以为暖和了, 其实已经被冻僵了。又像是人在将死之际做了一场很假很温柔的梦。
厉将晓不愿意放过这场梦。
他做出了反抗,对于他的父亲。其实厉将晓很清楚,不管有没有谢欺花这个导火索, 他都要从父亲手里夺得集团的主权, 这是铁律,也是他年少时就立下的目标,他为此做了很多的努力。和相爱的人分开的这些年里, 他在蜕变,要以完美的模样重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