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尽量以平静的语气:
“你说李映重是高人?”
“李映重有个朋友最近搞网赌APP,大快发双色球老虎机什么的都有,他给我钱让我玩。结果我一玩就挣了,一玩就挣了……你猜猜是为什么?”
并不是真的要李尽蓝猜,李纭压低了声量,“他那朋友有内部数据,跟着投就能中奖,我都赚两百多万了!”
两百万。李尽蓝想冷笑:“那钱呢?既然有钱,为什么还来找我借?”
李纭振振有词:“你不懂!那些钱暂时提不出来,存在他朋友那儿,要等我去拉斯维加斯现提才能提出来!”
他絮絮叨叨,说了预提要支付金额,又说起什么手续费,原以为李尽蓝会和其余人一样说他是上当受骗了,没想到李尽蓝却深表支持:“原来是这样,那你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李纭兴高采烈地揣着钱款出国了。
后来,李尽蓝的确等到他的好消息。
他的好消息,还需要李尽蓝砸钱去支持,李尽蓝二话不说打款。那时他还办不了银行卡,用的是姐姐的旧卡,也就是之前给李平玺交学费的那张。
李尽蓝前前后后给李纭汇了三次,总额在五十万左右。有一次还真挺惊险的,他记得是个中午,银行客服打来电话,问谢欺花有没有往境外汇款。
“诈骗电话吧。”
李尽蓝帮她挂掉。
谢欺花嘟囔一声,翻身继续睡午觉。姐姐睡熟后他才回了电话,解释那是汇给亲戚的。客服说那就好,监测到汇款的账户最近有多笔大额转账,担心号主被诈骗。李尽蓝猜对了,除了他还有人偷偷汇款给李纭,但李纭就认识他一个亲戚,还有谁好心接济?
李纭是把亲人的家底都掏进去了。
李尽蓝耐心等待,又过了一个月,李纭打来电话,说最近出了一点意外,可能得避一避风头了,等过一阵子联系他。李尽蓝还没来得及回复,电话那端就传来一阵阵急促刺耳的忙音。
李尽蓝看着漆黑的屏幕。
倒映着的脸,是冷漠的。
他没有迟疑,立刻注销掉这临时的手机号。走出营业厅时,他知道李纭不会再来联系他了,这就是杀猪盘快收网的征兆,他得尽快脱身了。是的,李尽蓝必须除掉李纭,他别无选择。
他不给李纭钱,李纭会没完没了纠缠他们一家三口;就算他给了李纭钱,李纭还是会拿去赌,这是瘾,有人就为这种踩在刀刃上的刺激感而活着。
无论怎么走下去,他都摆脱不了这个阴魂不散的赌鬼,除非……除非李纭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又不是李尽蓝的错,谁叫李纭那么不识好歹?
谁叫李纭要来打扰他们的美好生活?
不可能有人阻碍他们姐弟仨在一起!
李尽蓝可以恒久忍耐,但那是建立在姐姐和弟弟安然无恙的基础上。他怎样都好,手腕被割得鲜血淋漓,或是整宿整宿殚精竭虑,他都无所谓的。
年幼时从黑麦镇逃出生天后,他时常做噩梦,梦中他和平玺被打得鲜血淋漓,在矿场工作,身体渐渐地腐烂。
他又梦到其余被拐走的孩子。
他们睁着流血泪的眼瞧着他。
他们把他围住,扼他的喉,掐他。
李尽蓝是个坏孩子,他做了坏事。
直到短暂借住在旧屋的一晚,谢欺花带他和平玺去吃宵夜。在人来人往的烧烤摊前,谢欺花轻描淡写地肯定了他的行为:“有的成年人一辈子也走不出来,别迟疑,你做的是对的。”
李尽蓝是对的。
他不是坏小孩。
……太好了。
当然,时至今日,李尽蓝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做些小事就殚精竭虑的孩子。他长大了,长成谢欺花眼中人畜无害的弟弟、平玺心中可以依靠的哥哥。
没人知道李尽蓝何时变了质。
旧屋里的一切都在自由腐霉。
没人注意到,就像这么多年来,电视仍然是方方窄窄一个,嘈杂而断续地播放着没有人会认真看的新闻联播。
李尽蓝突然停下了碗筷。
他在姐姐看到之前调台。
熟悉的面孔被切过,像崩坏的卡帧。
李尽蓝心中阴暗的好滋味无人知晓。
“……怎么不看了?”谢欺花问。
“没什么好看的。”他垂下眼眸。
谢欺花没多想,看着他遮盖住眼睫的刘海,细碎、漆黑的,浸润了耿洁,像晚冬的冷雨。是非常好看的发色。
她欣赏了好一会儿李尽蓝破碎的眼,轻轻开阖的睫,坚硬如棺边的鼻梁。
“头发长了,该去剪了。”她提醒。
李尽蓝说我们吃完就去剪吧。好的。
走到萧瑟破败的街上,谢欺花把手插进兜里。今年似乎格外冷啊,她不是怕冷的人,李尽蓝提出给她暖手。得了吧,她笑说,以后给你老婆暖去。
高三的冬假,李尽蓝还没做出拿姐姐的内衣自撸的蠢事,不过也不远了……后来还发生了许多事,简直让谢欺花叹为观止,再也不敢把他当成一个孩童来看待。
但当下,她看向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