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争吵和平玺有关,平玺有一次发烧得严重,晕倒在琴房里,家中保姆都没察觉。等李尽蓝发现时已经烧得意识不清了。把孩子送往医院过后,李封光和谭菁在走廊里说话。说是对峙也不为过,一对体面的夫妻,他们就算是争吵,也会把声量压得极低。
李封光:“你就是这么看孩子的?”
谭菁:“你工作忙,我就很清闲?”
李封光:“我不明白你在忙什么,一天到晚待在那个赛车俱乐部,家里的事都不照看半点。如果我是你,就专心在家里管管孩子、晒晒太阳。家里佣人那么多,又不需要你做什么。”
谭菁倏然红了眼眶:“李封光!!”
她说,“你不会对你前妻这样说。”
平心而论,李封光言辞并不算激烈,但谭菁还是失了控。人和人是没办法比较的,她原本没想从他这儿得到什么,不过为了应付家中的催促罢了。
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朝夕相处,怎么会不生出感情来?她也不愿意自己变成妒妇。谭菁回想起自己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她曾是那么骄傲、对男人的爱不屑一顾的赛车手。这些年来,是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地改变她?
是那吃人的婚姻。
还是吮奶的孩童?
总之,这个曾经风靡赛场的女人还是回归了家庭,而李封光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平玺的烧总会褪下去的,似乎一切都重归于平静。只留下在走廊拐角处不幸旁听到一切的,李尽蓝。
终于还是被印证了,李尽蓝徒劳地眨着眼,想眨出一两滴应景的泪水。但他没能哭出来,只是心想,平玺知道了一定会伤心吧,他是那么笃定,逢人就说爸爸妈妈恩爱到从来不争吵。
他们争吵的时候兵不血刃,以至于李尽蓝代替他们承受了卸甲之痛。这对于一个初中的孩子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事。为什么要让他听到?李尽蓝哀怨地想,为什么他们要生下他和平玺?
既然不负责,为什么要给予。
“不管我,干嘛还要生下我?”
谢欺花也在琢磨同样的问题。
当她发现谢雪对她频繁出入网吧一事无动于衷时,她直接问了。谢雪说你自己爱咋活咋活,我不喜欢你管我,所以也不想管着你。再说了,不读书去当网管小妹,这也是一种活法啊。
“我去你的。”谢欺花轻声骂。
这是她跟坏朋友学来的脏话。
“滚几把蛋!”谢雪不客气地回怼。
谢欺花和谢雪陷入新一轮的冷战。
这场冷战直到李封光赶来武汉,淋着雪去网吧抓人才结束。他说他管她,谢欺花不愿意,她感到很不自在,就像小时候喊他爸爸一样不自在。她只喊他李叔叔,但他也说愿意管她的。
而那一天是平玺的生日。
他没能等到父亲的祝贺。
李尽蓝坐在一旁,轻轻拍他的肩膀,对谭菁说爸爸只是在公司加班,年终工作总是很多的。谭菁于是顺着说下去,宽慰掉眼泪的平玺。吹了蜡烛,平玺许愿以后的生日不要再不开心。
还好他没许别的愿望。
李尽蓝悄悄松一口气。
这个他可以满足弟弟,只是哄他高兴而已。他要是许什么爸爸妈妈恩爱幸福、百年好合,那李尽蓝才是无能为力呢。他总觉得李封光和谭菁的婚姻已经摇摇欲坠,尽管它尚且稳定的。
事实上,不掺杂任何感情的关系往往是最牢靠的。责任,是最能紧密联系双方的锁链,或许化作婚姻、或许比拟孩童,有了这些就不会轻易分开。故李尽蓝担忧的,实在是有些多余。
李尽蓝担忧的还有许多,他很早就是个小大人了。在这种环境下不早熟也不正常,除非有人故意去遮掩。恰好李封光和谭菁也察觉到大儿子也在遮掩。有些事不必讲,是心照不宣的。
所有人都瞒着李平玺。
他们有权给予他天真。
而这份天真在什么时候被打破呢?
大概是李封光把女儿接回来那天。
谢雪和情人双双车祸殒命,她的女儿谢欺花成了孤女,李封光作为前夫,把孩子接到身边养实在是理所当然的事。谭菁表示理解,并告诉李尽蓝和李平玺,要和这个姐姐和平相处。
小弟还满不以为意,当哥的却知道,这一场关于父爱的争夺战早已打响。
这位素未谋面的姐姐,和她的生母一样,如此多年来都以幽灵般的形态游荡在这个家里。是的,坏蛋终究还是来了,李尽蓝必须做好应对的准备。
如果异父异母的姐姐对他和平玺充满敌意呢?如果她打算挑拨父亲和母亲之间本就不稳固的关系?或者背地里对付家中的谁?李尽蓝绝不会同意!
尽管他才十二岁,上初一。
但他会捍卫好自己的家园。
李尽蓝怀揣着如此的决心,像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尽管表面上他无波无澜,但当父亲领着姐姐走进琴房时,他为平玺翻琴谱的手都在微微发颤。他端住轻蔑,于合适的时机瞥向她。
谢欺花。
他们的姐姐,拎着一只落了些灰尘的行李箱,是懒散地靠在门口,丝毫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早春时节往往细雨飘零,落地窗外翠绿生根发芽,遮挡了晦暗日光,掷下几只斑驳的绰影。
在她尖锐而美的五官间。
她以阴鸷的视线撞过来。
不是投过来,不是扔过来,而是突如其来的冲撞。她像一个横冲直撞的车手,冒犯的意图就明晃晃地刹出飞沙走石。他对她的恶意,尽管只是试探性的,却被她数以百计地扳了回来。
李尽蓝被这位姐姐吓到了。
他一瞬间舌根发麻、发涩。
其实不是针对李尽蓝,谢欺花心情本来就不好。她都说了好多遍不想来北京,耐不过李封光老是拿学业说事。
她不想欠他更多,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现在亲妈都没了,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