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江脸色微微有些涨红:“那你为何要告诉我事情的源头在茶房,又带着我找到孙姑姑?”
陆谦道:“长赢,你冷静些。”
沈青江提高了声音,质问道:“方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说严重些,我差点被皇上赐死,陆大人,这便是您想要的结果?若是想戏耍沈某,那您的目的达到了,若是要要沈某的命,以陆大人的功夫,如今阿璟武功尽失护我不得,我这条命,您,还不是随时拿走!所以请陆大人恕沈某愚钝,实在不明白您此举为何!”
“我……”陆谦想开口解释,却被沈青江打断。
“我与阿璟把你当作至交好友,我对你坦诚相待掏心掏肺,我最大的秘密也告诉了你,你今日此番举动,可有一丝一毫把我当作朋友!”
陆谦反驳道:“我自然是将你们当作至交好友的!不然为何刚刚在御前会冒险进言,为你挡下责罚?我实在不知皇上会重罚你,我以为他只会申斥而已!此事是我判断失误,低估了皇上对太子的倚重,他为了保全太子的面子,只有对你下重手才能堵住悠悠众口,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抱歉长赢,让你受惊了。”
看着陆谦如此诚恳地道歉,沈青江更加不解地问道:“你现在这般惺惺作态又是为何?难道不是你故意做局,将我引到孙姑姑那里的吗?”
陆谦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周围,有些宫人听到沈青江的声音,纷纷侧目往这边看,陆谦上前拉起沈青江的手腕,低声说道:“此处人多口杂,你随我来。”
沈青江气鼓鼓地甩开陆谦的手,扫了一眼周围,确实有人往来经过,便没好气地说道:“陆大人前边带路就是,学生自会跟着。”
陆谦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带着沈青江左行右绕,来到了一处废弃的宫殿。
沈青江抬头看了看牌匾,那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牌匾因常年无人搭理,歪歪斜斜地挂在殿顶,上面依稀可以辨认出三个字,凤仪殿。
沈青江询问地看向一旁的陆谦,对方谨慎地看了一圈,确认周围的确没人,才低声道:“这便是当年隆妃的殿宇,已经废弃了,没人到这处来,我们进去说吧。”
沈青江愣了一下,跟着陆谦进了凤仪殿。
有凤来仪,这殿名原本是皇后才能用的,却用在了隆妃身上,看来皇帝当年对隆妃的确宠爱有加。
对于这位未曾见过面,却又从某种层面上来说,给自己家族带来灭顶之灾的表姐,沈青江有种复杂的情感。一方面他知道当年隆将军一家的遭遇,确实令人感慨,另一方面,自己家人的遭遇也与这位表姐一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沈青江独处时,有时甚至会滋生出一些见不得人的想法,譬如,当年他的姑姑若是没有嫁给隆将军,或者他的父亲和祖父都不疼爱这个姑姑,或许他们便不会替隆将军平反,更不会遭此灭顶之灾。
沈青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这么想,可他无法忘记年幼的他从床底爬出时看到的那一地的血,更无法忘记家人的音容笑貌,那些本应该模糊的记忆,却随着年岁的渐长越发清晰了起来,有时候午夜梦回,他甚至能闻到母亲为他做的软酪发出香甜的味道。
进京后,他总觉得自己离洗清冤屈只剩最后一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甚至会幻想,有一日跪在皇帝面前,将自己一家人的冤屈一五一十地道来。
可明明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了,自己只要能查出给皇帝下毒的人,就能在伸冤时多一分胜算,为什么,为什么陆谦要拦着自己呢?他不是李玉琴的儿子吗?李玉琴当年不是受过隆妃的恩惠吗?李玉琴和吴兴的儿子,难道会不想给隆妃鸣冤吗?
对啊……
沈青江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陆谦。
李玉琴的吴兴的儿子,怎么会不想给隆妃鸣冤呢?所以他此番举动难道另有深意?
陆谦见沈青江停下来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待一个解释,便说道:“长赢,我知道你想为你家人伸冤,为隆将军平反,可这条路不好走,刘瑾深受皇上信任,多年来把持朝政,门下多如牛毛,且都位极人臣,譬如吕炎之辈就遍地都是,连太子也忌惮他三分,你想翻案,你想找出当年他陷害隆将军,暗害你洛氏一族的证据,简直难如登天。我与义父明察暗访多年,也只是查到了陈叔和尚姨的藏匿之处,你要知道,单凭你的一面之词,是无法得到皇上信任的,这一点,你必须清楚地认识到,皇上他不会因为你身世可怜便判定刘瑾有罪的,我们需要足够证据,这是场不能失败的豪赌,你明白吗?”
沈青江点点头:“我自然清楚这其中的难处,可这下毒案有什么关系?”
陆谦叹气道:“长赢,我说句实话,在我看来你原本并没有打算过真的要翻案,或者说你认为这件事情以你、陈叔、尚姨三人的力量,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你只是给自己立了一个永远也实现不了的目标,让自己有活下去的借口,我说的对或不对?”
沈青江默然。
陆谦继续道:“看来我猜的没错,实则是自打当初在禹安,我与你袒露心声之后,你才生出了这份心思,我让你看到了希望,让你觉得你这条命留在世上还有那么点儿价值,是吗?”
沈青江把头撇向了一旁。
陆谦表情凝重:“所以你总是想着,即便豁出这条命,也要怎样怎样。我告诉你沈长赢,你这条命在皇帝眼中一文不值,就算真的豁出去了,在他那儿也砸不出半个水花!你觉得这件事情有了转机,闭着眼睛就往前冲,你有没有想过,你一个不留意,所有人都可能会跟着你一起万劫不复!”
沈青江震惊地看着陆谦,颤颤巍巍开口:“我怎会……怎会拉着你们一起……”
“你不会?”陆谦冷笑了一声,“你的确不会主动供出我们,但若你脑子一热在御前递了状子,陈叔和尚姨的身份能经得起查吗?我义父与隆将军的交集会无人知晓吗?更别说我父母与隆妃的关系了!单是今日略施小计,便让你着了道,在御前险些出了大事,那刘瑾可比我下手黑多了,若是他伪造证据引你入局,到御前分辨之时杀你个措手不及,沈大夫,沈师爷,敢问你到那时又能保得住谁!”
沈青江被这套说辞震得连连后退,一个字也说不出。他的确没有想过这些,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有点儿走火入魔了。
陆谦还想说什么,嘴还没张开,便听得殿门外有异响。
陆谦大喊一声:“谁!”下一刻人已经顺着声音的来处飞身出去。
他出殿门后,正撞见一排宫女在走过,宫女们被突然出现的陆谦以及他紧张的表情吓了一跳,纷纷后退,陆谦自觉失礼,连忙道歉:“无意冲撞诸位姐姐,抱歉!”
宫女们纷纷绕过他快速离开,陆谦环视了一圈,的确未曾发现任何偷听的人,心里也有些打鼓,这件事可大可小,要么就是他听错了,将宫女们的脚步声听成了异响,要么就是方才真的有人偷听,那这事儿便不好说后果会怎样了……
陆谦有点头疼,此事沈青江也出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有人偷听?”
陆谦道:“兴许是听错了,刚过去了几个宫娥,可能是她们的脚步声。走吧,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兴许能查到点什么。”
沈青江点点头,跟着陆谦离开了凤仪殿。
刚刚路过的那一队宫女中,有一个年龄偏大的并未走远,她留在原地,盯着陆谦和沈青江离去的背影,手里的拳头越握越紧。
第一百零四章:嫌疑
“掖庭?” 沈青江看着眼前的庭院,疑惑地问身旁的陆谦。
陆谦道:“没错,这附近便是冷宫。”
沈青江不解地问道:“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陆谦解释道:“这里是不受宠的妃子住的地方,获罪的宫人和嫔妃如果没被赐死或被罚出宫,就会被送入掖庭。”
沈青江“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用此法下毒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外人潜入的话大概率不会用这种曲折又费事的办法,容易增加暴露的风险,此人多半是长期生活在宫里的人,再加上获罪受罚的宫人最有可能心生怨恨,所以你认为那人很可能藏匿在掖庭里。”
陆谦点头:“不错,并且跟茶房要有一定的关联,毕竟御前饮水都是从茶房送去的。”
沈青江又问:“有没有可能是御膳房呢?”
陆谦道:“御膳房的用水虽然也是从茶房拿去的,但御膳数量多,且皇帝的饮食是有规矩的,同一道菜不能吃超过三口,下毒之人并不能确定皇上会食用哪道菜,在御膳里动手脚不现实。”
沈青江道:“原来如此,那掖庭里跟茶房有联系的人是谁呢?”
陆谦道:“茶房看起来不起眼,但喝的茶水是直接送到御前的,所以实际上茶房的人都行事谨慎,且深受皇帝信任。茶房所有事情都是轮值当差,运水、取水、烧水都有专人轮值,更有人定时定点查验,确保呈送的茶水安全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