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曼陀花服用后,不过一时辰便会毒发,那日一来二去的一折腾,加上彭万里心情紧张,只怕毒发时间只会更短,那么算算时间,他那日出门前就应该有中毒迹象,甚至已经毒发,又怎么能有力气自己驾马去乱葬岗呢?
想到这里,陈璟说道:“曼陀花虽在中原地区算是稀罕物,但若想找也并非全然找不到,有曼陀花在手也不能说明什么,更何况那曼陀花还不一定是彭万里活着的时候吃的。”
陆谦有些意外地看向陈璟,正对上对方用笃定的眼神看着自己。陆谦不免苦笑一声,道:“阿璟,你认为是证明我手中的曼陀花是导致彭万里身亡的原因之一简单呢,还是证明那曼陀花是彭万里死后才被打进他肠胃的比较简单呢?”
陈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看着陆谦,陆谦则解释道:“如今我们已经验明,彭万里的胃中的确有曼陀花,而曼陀花会导致他四肢无力,因而在乱葬岗被拖行甚至吊死时,都无丝毫反抗,你看现场拖痕平滑,便是最好的佐证。但是,如果想要证明那曼陀花是在彭万里死后被强行注入到他肠胃里的,便需要直接物证,比如,猪小肠做成的软管。可你认为,这些东西,我会留下吗?”
陈璟一拳锤在木栅栏上,咬牙切齿道:“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一切了!从彭万里死的那一天!你就计划好了一切!你用故意用拖痕引起我的怀疑,引着我们查到了曼陀花!你又故意留下家书,让我们去查你的身世!你知道我和长赢不可能睁着眼说瞎话,既然我们知道了你的身世,一旦会审时上官问起,我二人必定会实话实说!到时候你便是罪证确凿,认罪伏法!好!真是好盘算啊我的陆大人!”
陆谦眼神闪躲,其实一切并非他本意,他与陈璟和沈青江共饮时,那一番番豪言壮语并非空口白话,若依他本心,又怎会将好友纳入自己的算计里,只是……
陈璟怒道:“我问你!你可曾将我和长赢视作朋友!可曾对我们有一丝一毫的信任与坦诚!”
陆谦表情悲戚,颤声道:“结交在相知,何必骨肉亲。只可惜,我自幼遭逢巨变,多年来一直想为双亲洗刷冤情,阿璟,这是我的心愿,你就随我去吧。”
陈璟:“我随你大爷!陆瑾昊!你真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呢!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现在就去找人,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你就自己在这呆着好好钻你的牛角尖儿吧!”
说罢陈璟便气冲冲地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关照门口的狱卒,好好照顾陆谦,别让牢里的蛇虫鼠蚁咬了他。
天已擦黑,陈璟带着杜彪和小六子打着灯笼来到了乱葬岗。
山风阵阵,裹着似有似无的呜咽声,灌到人耳朵里,让人不免后背直冒冷汗。杜彪有些颤巍巍地问道:“头儿,你让我们大半夜带着铲子来这地儿,不会是要……”
他实在不敢说下去,只能咽了口吐沫,期待陈璟能残存一丝人性。
只可惜这愿望很快落空,陈璟带着他俩走到之前见过的那个合葬的坟前,指着地上的坟包,冷漠地说道:“没错,我要挖坟。”
第四十六章:为难
邓斌最近收到了一件颇为棘手的案子。
几日前都察院收到了一封公函,禹安县县令陆谦检举自己连杀三人,上书请罪,要朝廷彻查此案。都察院也是许多年没接到过这种自我检举的状子,立马下书江南道监察御史,邓斌便是这样被下派到禹安县全权调查此案。
禹州城,邓府内,一切随行人员打理完毕,准备明日一早启程去禹安,此时却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大理寺正吕炎与邓斌是同年,但两人除了多年前刘阁老的谢师宴上见过一面,之后也只有偶然的公务往来,谈不上什么私交。况且吕炎作为大理寺正,理应在京城任职,为何会无缘无故跑到了禹州地界?
邓斌并不想过多考虑对方来访的缘由,他第二日一早便要出发远行,头一晚实在是不想见客,但碍于对方的身份,只能堆了个假笑将对方请进了书房,安排了茶水,恭恭敬敬让到了上座。
吕炎笑得如春风拂面,一见面便热络道:“邓老弟,前年京城一别,许久未见,不知近来可好啊?”
官大一级压死人,况且对方还大了他两级,邓斌也只能陪着笑,说道:“托大人的福一切都好,只是不知您为何会来禹州呢?”
吕炎喝了口茶,道:“我本就是禹州人士,此番告假回乡祭祖,顺便看望一下邓老弟你啊。”
邓斌忙道:“是下官疏忽了,理当下官去拜会大人才是。”
吕炎摆了摆手,说道:“哎,说什么拜会,那便是与愚兄生分了!”
邓斌非常识抬举地附和道:“大人如此有容乃大,令人如沐春风,那下官便僭越了!敢问吕兄此番漏夜前来可是有何要紧事?”
吕炎见他对答还算上道,便不再同他绕圈子,问道:“邓老弟明日可是要去禹安县,处理禹安知县陆谦的案子?”
邓斌有些意外,都察院收到状子也不过是前几日的事情,吕炎这消息也未免太过灵通了。他面上无甚变化,说道:“没错,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了。”
吕炎压低了声音说道:“此番禹安之行,恩师有话要我带给你。”
邓斌愣了一下,吕炎口中的恩师应该就是当年他们的监考官,当朝的内阁首辅刘瑾,可这么多年来,自己从未受过这位恩师半分提拔与器重,混了这么多年,仍不过是个五品监察御史。邓斌知道自己出身寒门,不像世家子弟那般被重视,就像吕炎,当年明明自己的科考成绩要优于对方,但吕炎的父亲是刑部侍郎,岳丈是刘阁老的宗亲,所以他仕途平顺,如今已是正三品大理寺卿。
邓斌对此其实并无微辞,他深知朝廷用人看重门阀地位,身居高位者,往往需要面对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他根系浅薄,像无根的飘萍,若真的给了他高位,也未必见得是好事。况且他也从未看轻过自己的官位,身为江南道监察御史,掌握着江南一带官吏的考核,虽然品级不算高,但也算受人尊敬,因此他大部分时候都比较安于现状,甚至有时候还会生出一些志得意满的心思。
但是,当他真正面对吕炎时,竟莫名地被唤出了一丝异样的情绪,这种情绪似乎在质问他,自己为何不能像吕炎那样,轻而易举便能平步青云,自己多年来兢兢业业、勤勉恭谨,可在别人眼里依旧只不过是无名小卒而已。
可能多少还是有些羡慕吧,又或许不只是羡慕。邓斌这样想着,但他表面依旧平静,谦逊恭谨地问道:“敢问吕兄,恩师有何吩咐呢?”
吕炎道:“这个案子既然凶手已经认罪,那便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去审了,你到了禹安之后,只需核查清楚物证,人直接就地正法便是。”
邓斌疑惑道:“为何要如此急迫?”
吕炎笑了笑,但借着跃动的烛火看过去,他的五官都拖出了一块暗影,看上去实在是有一种说不清的阴狠。他并未解释缘由,只是起身走到邓斌身边,拉住他的手,亲切地说道:“贤弟啊,有的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既然你我今日相谈甚欢,那愚兄便教你一些为官之道。你我同年入仕,你却少有升迁机会,如今既然恩师有这个吩咐,那便是要抬举你,你可得把罩子放亮了,不要错失良机才好啊。”
邓斌心里有些打鼓,但既然问不出缘由,那不如暂时应下,回头到了禹安再见机行事。思及至此,他便点点头道:“多谢吕兄提点,小弟记下了。”
吕炎心满意足地离去,邓斌则觉得此番禹安之行,透着一股子阴谋诡谲的意思,看来万事都得留个心眼儿。至于这位陆知县,一个区区七品小官,到底是因为何事得罪了刘阁老,他百思不得其解,不如干脆上床睡觉,明日到了禹安再说罢。
熄灯上床,邓大人刚在床上躺好,便突然觉得床边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睁眼一看,床边赫然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正抱着手低头看着他。
邓斌受惊不小,险些从床上翻下来,他好不容易坐稳了,抱着枕头惊恐地问道:“你……你是何人!”
黑衣人轻笑了一声,道:“邓大人不必惊慌,若我要对你不利,那刚刚便已下手了。”
对方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自己房中,那他说这个话便不是在开玩笑。邓斌相信对方并无恶意,便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继续问道:“那敢问这位好汉,有何贵干啊?”
黑衣人道:“听闻邓大人要去禹安处理一件案子,在下斗胆请邓大人务必秉公执法,查明冤情,莫要为了一些卑鄙小人的贪欲,而毁了自己一世清名。”
邓斌傻眼了,就连自己也是今日接道公文后,才知道陆谦的案子,没想到先是刘阁老和吕炎,再是这个不明身份的黑衣人,竟然都早已知晓此事,这案子莫非是什么公开的秘密吗?
邓斌有些恼怒,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插手朝廷要案?”
黑衣人见他态度冷淡,也不着急,只是平和地说道:“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陆谦是谁。”
第四十七章:开棺
邓斌道:“他能是何人?他是禹安知县,他的养父陆梓良只是京兆尹治下一个书吏,而且多年前就已过世。他不过跟我一样,是个寒门子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