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李金兰已经去世,临死前以为李顷尧还在恨自己,所以不让任何人告诉李顷尧自己的死讯。
“阿姨一直和我说,你恨她是应该的,她不是一个好妈妈,她害了你的前半辈子,就希望你下辈子能在大城市好好生活。”
李顷尧耳中嗡鸣,他浑身发木,只能不停地问:“李顷舜呢?”
“在我们疗养院,阿姨将养殖场的东西都卖了,存在疗养院一大笔钱,让李顷舜在这里度过余下的时间。”
“他才十四岁!什么叫作余下的时间?”李顷尧揪住表妹的衣领,“他到底怎么了?”
表妹挣扎着说:“阿姨死后,李顷舜精神状态急转直下,出现过好几次自杀倾向,也有了暴力倾向,伤了我们好几个护工,药物控制不明显,可能……”
没多少时间了。
最后半句话,虽然没说,但李顷尧听懂了。
李顷尧松开表妹,身体一下子没了力气,踉跄几步靠着墙蹲下。
李顷尧问:“谁给我妈摔盆打幡?”
表妹说:“你弟弟。”
李顷尧低声骂了几句,忿忿不平地说:“明知道他精神状态不好,还让他忙了一整个葬礼?”
表妹真想给李顷尧一脚,走就利索地走,回头做什么呢?让其他人都不自在。
她也不再遮掩,吼道:“你没病,你是她儿子,那你怎么不回来?”
李顷尧反驳:“我不知道!”
“是,你每次都不知道,阿姨摔断腿你也不知道,阿姨死了你还不知道,你可太是阿姨的好儿子了,那就走啊,别回来!”
表妹转身就走,李顷尧也没再跟上去。
那之后,李顷尧去疗养院看过李顷舜,他状态很差,但能认出李顷尧是自己哥哥,一遍又一遍对他说:“哥哥,妈妈没了。哥哥,妈妈没了……”
李顷舜只会说这一句,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就要找哥哥。
李顷尧开始每个假期都回老家照看弟弟,可回忆太残忍,透过李顷舜,李顷尧总能回想起以前。
好的坏的,差的烂的。
李顷尧的心理问题愈发严重,只能靠药物维持基本的睡眠。
大二那一年元旦,李顷尧带着李顷舜来北京看病,李顷舜在宾馆住不下,各种闹腾,后来李顷尧发现李顷舜喜欢消毒水的味道,便带他来实验室过夜,然后碰见了大半夜还在实验室里批改作业的王治桓。
李顷尧藏起李顷舜,为了分散王治桓的注意力,不让李顷舜被发现,李顷尧便拉着王治桓问了许多专业上的问题。王治桓以为自己遇见了一个好学的学生,两人便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王治桓突然说:“你不开心?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李顷尧一怔,笑着说:“没有。”
“强颜欢笑。”
李顷尧还以为自己露出破绽,只好随口道:“家里出了事,缺钱。”
王治桓推推眼镜,“要不要跟我做课题?很累,但是有钱赚。”
没想到王治桓是真的好心,李顷尧就这样因祸得福跟着王治桓做起了项目。
“其实,那时候,我弟弟就在实验室里睡觉。”时隔三年,李顷尧终于坦白真相,“我回家也是为了照顾他。”
王治桓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他又问:“可你的人生呢?”
“我的人生?”李顷尧摇摇头,“不重要了,是我欠他的。”
王治桓自知没法再劝,便说:“我们去吃芙蓉鸡,我请客,就当践行。”
只可惜,那顿饭到最后还是没吃上。
刚刚落座,李顷尧接到表妹的电话,表妹焦急地说:“李顷舜失踪了。”
那时的青安是暴雨季,积水没过脚踝,一个有自杀倾向的精神病人,太容易被淹没在这场雨中。
李顷尧听妈妈说,李岸失踪,也是在这么个暴雨季,临近高考的日子。
秦西叙、表妹还有警察,所有人都在这个夜里寻找着李顷舜,李顷尧忽然想起他还在家住的那几年,总带着李顷舜去水库摸鱼,那是兄弟两个难得放松的时刻。
李顷尧不喜欢李顷舜,甚至不愿意开口叫他弟弟,他唯一一次叫他弟弟就是在水库。
那天李顷舜偷偷躲起来逗他,他十分着急,大喊着李顷舜的名字,无人应答,随口叫了一声弟弟,李顷舜一下子从石头后面跑出来,给李顷尧一个大大的拥抱。
应该在水库,可水库离着疗养院那么远,李顷尧想不明白李顷舜怎么会突然跑到那里去。
只是时间紧迫,李顷尧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到水库边,李顷舜还真的在水库边。
雨越下越大,雨滴如小石块一样砸到人的身上,留下泥点水渍。
李顷舜伸出脚不停试探,湍急的流水拍打着他的小腿。
“李顷舜!你在干什么?”李顷尧口不择言,“你到底还要怎么拖累我?”
“哥,我不要拖累你。”说着,李顷舜就要跳进水库里,李顷尧连忙跑下去抱住李顷舜,大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李顷舜很平静地说出一句:“哥,我想死。没了我,你会过得很好。”
难得清醒的时间里,李顷舜都在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