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1 / 1)

周述抬起头,只是与她对视的片刻,眼神就已闪躲如受惊的飞鸟:“小喜跳井死了。”

如同利刃穿胸,沉重的哀痛铺天盖地地袭来,相思愣在那里,连呼吸都仿佛停滞。她忽如离弦箭般扑将过来,十指死死揪住他前襟,金丝银线绣的云纹登时皱作一团,声音因为极度的痛苦而变得嘶哑:“怎么可能?她、她不是去看关长滟了吗?怎么会……怎么会……”

周述闭了闭眼,眉心深锁,握住她冰凉的手道:“相思,事已至此,节哀顺变。”

可她如何能“节哀”?那个日日在她身旁叽叽喳喳、不平事便要为她抱打不平的小丫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都怨她,怨她让小喜去送礼。若不是小喜在关长滟那里见到周迎,若不是那人逼奸不成,小喜便不会含恨投井!

相思的眼眶泛红,泪水模糊了视线,愤怒、悔恨、痛苦交织在一起,像是烈火在胸口灼烧。她猛然挣脱周述的手,疯了似的要往外冲:“我要杀了他!我要去杀了周迎!”

可周述早已料到,死死地抱住她,一手按住她的后颈,紧紧地搂在怀里,像是要将她的怒意与悲痛一同束缚住。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承受着她的捶打与哭喊,直到她筋疲力尽,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就像那次他们失去了孩子,她也是这样得痛。

可他却永远无法抹去她心头的伤。

屋外,周翎站在廊下,手指攥得发白,指节隐隐泛青。听着相思撕心裂肺的哭喊,泪水终于涌出眼眶。他缓缓滑坐在廊下,神情茫然,像是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离。

相思无法让小喜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去。她要一个交代。可镇国侯府给出的“交代”,是周迎那番冷漠无情的狡辩。

“不过是个不知羞的小丫头,敢来勾引我,被我斥骂几句,自己羞愧难当跳了井,还能怪到我头上?”周迎面无表情,言辞中尽是轻蔑与冷酷。那些经过的下人也被他威逼利诱,口径一致地称是小喜主动纠缠。

周恭简假惺惺地登门慰问,面上关切,实则轻描淡写,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敷衍。

相思第一次如此失态,几乎是将茶盏砸向他的面前:“滚!你们镇国侯府护短包庇,莫要再踏入这公主府半步!”

周恭简愣了一瞬,继而笑笑,敛去面上的假意,冷然告辞。

相思又入宫,跪在金殿之下,恳求许安宗为她主持公道。

可许安宗不过是略显疲惫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淡漠如常:“不过是个丫鬟而已。你若难过,便再指派一个便是。镇国侯府人多势大,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他语气淡淡的斥责,以他现在的能力又能耐镇国侯府如何呢?

相思看着他的脸,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权臣肆意横行,而皇权软弱无力。那些泪水与哀求,只不过是泥沙落入江流,片刻就被湮没。

无边的疲惫与痛苦,如潮水般涌来。相思跌坐在殿前,怔怔出神,仿佛整个人的魂魄都被抽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壳。

回到公主府,相思心中仿佛积压了千钧重的郁痛,忽然不知从哪里涌起的冲动。她抓起笸箩里的剪刀,手指攥得发白,锋利的刀刃映着她苍白的面容。

“公主!公主不可啊!”连珠吓得脸色惨白,声音几乎要碎成泣音。她怎么也拦不住相思,只能急匆匆地奔去寻周述。

周述赶到时,厅中一片死寂。青玉砖上已散落几绺青丝,如同折断的墨色藤蔓,凄冷而断绝。他一把攥住相思手里的剪刀,力气大得像是要将她的骨头也一并捏碎。

“够了!”周述的声音发颤,看着她剪落的发丝,心底像是被狠狠割开一道口子,钝痛中又有说不出的无力与惊恐。

“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相思浑身发抖,泪水簌簌而下,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在衣襟上,染出一点点深色,她的声音已沙哑,痛苦如同枯叶在风中撕裂,“求你了,周述……我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你让我出家吧!让我去山上修行!我好累,好痛……我不想和你继续这样了……”

她泣不成声,千言万语都被折断在了喉中。

“不行,”周述几乎是吼出声来,眼睛赤红,一字一句如铁铸般坚定,“你是我的妻子,不能离开我。”

他将她紧紧抱住,手臂颤抖着,仿佛稍稍松开她就会化作飞灰消散。他的唇贴在她的发顶,呼吸滚烫而急促。

“相思,不许走……你哪里都不许去。”他的声音低哑而倔强,带着近乎绝望的固执,“你若要念经诵佛,就在这儿,就在公主府。你要如何修行都可以,抄经、焚香……都随你。可你绝不能离开我……再等等我、再等等我……”

他可以都妥协,只这一条,她不许离开自己。哪怕就这样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他也心甘情愿。

相思闭上眼睛,泪水在睫毛上颤抖着滑落,身子已经颓然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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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月明花落(上)

周述知道相思的悲痛,自从从宫里求情不得而归后,她便终日里跪在那方蒲团上,被她剪的七零八落的头发随意用一方头巾包裹着。佛前香烟袅袅,腕间檀木珠串拨动时发出细碎声响,仿佛落在寂寂的水面上,只激起一点涟漪,便消散无踪。

整个公主府沉静得令人窒息,廊檐下的风吹过,卷起落花几片,跌落在青砖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自从那日后,相思便几乎不问尘世。她虽不再每日以泪洗面,可整个人却像被抽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羸弱的身躯,瘦得让人心疼。

她轻声念诵,为小喜超度,声音如梦呓般缥缈:“南无阿弥多婆夜……阿弥利都婆毗……”那声音不带悲喜,如同尘埃拂过佛像,不求回响。

周述不忍打扰,只是在门口处负手而立,沉默如石。阳光斜照在他身上,却未能驱散他眉宇间的阴翳。

相思似是察觉到,手中一停,目光从经卷上抬起。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周述喉间哽着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

相思平静地抬眸,眼神清冷如秋水:“你看到了。”

周述喉咙一紧,垂下眼眸,像是避开她那目光中潜藏的质问与疏离:“这件事情,让你难过了。我、对不住你。”

“只这一件事情吗?”她的声音如同风中碎叶,轻而薄,却刺人心骨。那双眼眸中看不到波澜,像极了深冬的寒潭,沉寂而冰冷。

周述无言以对。

相思缓了口气,疲惫地垂下眼帘,所有的冷和伤都如同断线的风筝悠然远去:“我累了,你去忙你的吧。如你所言,众生皆有苦衷。”

周述看着她,明明近在咫尺,却如隔万重山水。

几日后,周翎匆匆来报,神色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与几分快意:“二伯喝醉了酒,摔在大街上,冻了一夜。回来后便伤风不治,竟然……发现已经不能人道了。”说到这里,周翎攥紧了拳头,眉眼中掠过仇恨与不屑:“他那样好色的人,如此便简直如同要了他的命。真是报应!”

相思听罢,凄然一笑。

这一日,长滟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前来探望。小小的婴孩啼哭声响亮,在这沉寂的院中格外突兀。她站在屋内,仿佛不敢上前,眼中既有羞愧也有畏惧。她微微弯腰,声音轻得像风过柳梢:“都是妾身之过,连累了小喜去世……公主若要责罚,妾身甘愿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