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 / 1)

周述看着她眼底一片困惑,叹了口气,摇摇头,拉住她的手,顺势将她带到自己膝上。相思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轻轻一揽,唇上骤然一暖。

这个吻裹着西凉葡萄酒的涩,混着他袖口沾染的龙涎香。相思恍惚看见自己金丝绣的披帛飘落在地,化作缠住两人的红线。

他的吻温柔而缱绻,辗转厮磨了许久,待周述松开时,她鬓边珍珠钿花早歪了,像被风雨打落的玉兰:“你觉得呢?他能轻易出宫吗?你不是和我说,你大哥很喜欢让他伺候,几乎片刻不离身吗?”

相思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整个人仿佛呆住了一般,倒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怔怔地看着周述。

周述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低笑几声,在宫中,他对她向来体贴,比在宫外亲近不少,或许是在这重重宫墙之下,人反倒更容易生出依赖。他笑着揉了揉她的鬓发,半是揶揄,半是无奈:“不至于吧,除了你不明白,大家都看得出来。”

相思好半晌没回过神,心里头却越发替崔令仪不值,闷闷道:“那令仪就更不该嫁给大哥了。”

周述轻叹,声音带着些意味不明的温淡,拇指拭过她唇角胭脂:“事已至此,你又能说什么呢?”

相思撇撇嘴,想起方才崔景玄的模样,仍是愤愤不平:“方才瞧着崔公子言笑晏晏,自己的妹子嫁给了这样一个人,他还笑得出来。”

周述慢条斯理地说着:“崔大人可能是觉得自己没能成为驸马,有些遗憾吧。”

相思一听,顿时气恼地瞪了他一眼,皱着眉头道:“你干嘛又这么说?我从来没想过让他做驸马,你总是要提。”

周述见她真有些生气,沉默了一瞬,难得放软了声音,眉宇间常年笼着的霜色倏然化开,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好,是我错了,以后我不会再提了。”

相思瞧着他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气倒是消了几分,嗔道:“你要是再说怎么办?”

周述想了想,神色一本正经:“我背你去爬泰山。”

相思这才满意,笑嘻嘻地勾住他的颈子,声音温软而含着些许娇嗔:“我不想你只背着我,最好是还有个小娃娃。”她忽然握住他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的小腹上,低低地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孩子呢?你瞧,周迢的新妾都怀孕了,可我们在一起一年了,还是没有……”

周述垂眸,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心,指腹轻轻揉了揉她的手指,语气平稳而温和:“不用着急。”

可相思到底还是有些失落,轻声道:“是不是我身体不好?”

周述握紧她的手,耐心地说道:“太医说了,你身体很好,没什么问题,不要胡思乱想。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放宽心态,顺其自然。”

相思沉默了一瞬,目光微微暗了下去,轻轻呢喃:“姑母当年嫁给姑父,也是一直没有子嗣,后来姑父便以此为由纳了许多妾室……最后,姑母和姑父便渐渐疏远了。一国公主也免不了婚姻不睦。”

周述静静地望着她,语气沉稳而郑重:“我不会。”

相思怔了怔,心中酸涩的情绪被他的承诺冲淡了几分,缓缓埋进他的怀里,不再言语。

周述低下头,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指尖慢慢滑向她的胸口,揉了几下,温热的唇贴了上去,带着几分缠绵的安抚,含糊地唤道:“相思……”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像是一种郑重的认定,又像是某种无声的誓言。她脸颊微红,声音柔柔地应了一声:“我在。”

周述轻轻一笑,浅淡的笑意浮在唇边,唯独那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她的身影。

(32)秋猎(上)

这一年秋日,天朗气清,皇帝心情极好,带着朝臣与皇室子弟前往行宫狩猎。

秋猎已停办多年,因着边疆战事连绵,皇帝无暇顾及。如今战局稍安,与铁勒浑在沙洲一战捷报频传,而且朝廷正与特勒浑可汗和谈,皇帝也终于有了些闲情逸致。

镇国侯府的长子周通主张继续征战,然而崔嘉等文臣竭力劝谏,终究说服了皇上以岁币换和平。周通对此极为不满,可惜此时镇国侯府中能统兵御敌的,似乎也只剩下他一人。

皇帝思来想去,终究还是选择站在文臣一侧。

此事传回镇国侯府时,适逢周家几位子弟在堂中用膳。侯府内的老梧桐簌簌落着金叶子,正厅的湘妃竹帘半卷,漏进的光影在周家兄弟锦袍上织出明暗经纬。

“荒唐!”一声怒喝,震得席上的酒盏微微晃动。周迢猛地将筷子拍在案上,满目愤恨,额角青筋隐隐浮起。他霍然起身,麒麟纹的广袖带翻了一碟炙鹿脯,油星子溅在桌围上洇出几点狰狞的红,正如他现在的眼睛,仿佛淬了血:“大哥为了朝廷浴血沙场,多少次死里逃生,换来的却是苟且偷安?铁勒浑抢我牛羊、杀我百姓,屡次深入内地掠夺资源,如今朝廷却要岁岁进贡银两,以求和睦?可笑至极!”

堂中一时死寂。

烛火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连窗外秋风扫过树梢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周恭简脸色铁青,厉声斥道:“放肆!御前议事也是你能置喙的?”

周迢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相思身上,语气愈发愤怒:“我放肆?我是肺腑之言!镇国侯府世代忠烈,为陛下赴汤蹈火,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大哥被困关外,五弟和我的虎符换了闲章,老六连弓都挽不开,还有四弟当年……”

“够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周述的语调极稳,似秋水之下暗藏的漩涡,平静却让人不敢轻忽。他缓缓抬眼看向周迢,目光如刃,语调却仍是平和:“叁哥,你真想让镇国侯府,被彻底连根拔起吗?”

周迢一怔,嘴唇微微颤了颤,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他拳头紧握,眼中翻涌的怒意似有千钧,最终只能重重拂袖而去。

周恭简看着他的背影,又气又恼,转头连连向相思拱手道:“侯府管教不严,让公主殿下受惊了!只是此事……殿下可否看在静言的面子上,莫要与皇上提起?我定会好生教训这孽障。”

回行宫的路上,秋风萧瑟,落叶在马蹄下碾成碎屑。相思裹了裹披风,侧头看向身旁的周述:“你四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述说得轻,仿佛在讲别家的故事:“没什么,四哥领兵打了败仗,战死沙场。”

相思微微皱眉,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夜色里,男人的神情隐藏在晦暗的光影之下,显得有些冷淡。她轻声追问:“只是如此吗?”

周述淡淡道:“战场上就这么简单,要么胜、要么败。”随即,他伸手拍了拍相思的手背,语气温和:“叁哥是不服气自己和我被削了兵权,他说话向来不过脑子。你别放在心上。改天我替你教训他。”

相思没有再问,只是垂眸沉思。

秋猎在即,周恭简权衡再叁,最终还是决定只带不同武功但行事谨慎的幼子周遇入宫,而未让周迢前往。周迢性子刚烈,若是当真在行宫中失了分寸,恐怕祸事难测。

到了行宫,相思正在整理随行的行装,翻着翻着,忽然发觉周述随身的物件里,竟几乎没有任何装饰之物。她拿起针线,琢磨着要给他绣一个荷包。针线穿梭之间,她忽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未见周述戴过什么精细的饰物,连玉佩都寥寥无几。这人冷淡惯了,连随身之物都如此简约。

正绣着,外头忽然传来连珠的禀报:“周家六郎前来请安。”

相思放下绣绷,想了想,终究还是选择避嫌,便在行宫外头的花园中与周遇见面。

未曾想,周遇身边竟还带了个少年竟是周翎。

几月未见,周翎又长高了些,廊柱间漏下的秋阳在他眉梢打了个转,竟镀出几分刀裁的冷冽。周翎从前圆润的下颌线早被时间削出凌厉弧度,连唇畔常驻的梨涡都教规矩熨平了,唯余嘴角绷紧的线,倒与周述批阅军报时的神情有了些相似。

再不是那个瘦削赢弱的小孩儿。

相思见了,便笑着招呼道:“来尝尝点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