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述垂眸看着她,目光沉静如水,语气温和:“她是叁嫂的表妹,小时候随外祖母在我们家小住过一段光景,后来稍大些被父亲接走了,我们就再没见过。”
相思低低地嘟囔:“我瞧她长得很漂亮……”
话里满是酸溜溜的味道,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试探。然而,周述却不知是酒意未散,还是根本没听出她的情绪,竟然皱眉仔细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淡然评价:“确实。”
当晚,周述被赶去了书房独睡。
再见甘清慈,是在酒楼的一隅。
那日,相思与崔令仪难得闲暇,携手出门游赏,正寻了家雅致的酒楼歇息片刻,谁知才刚坐定,相思便眼尖地瞧见了不远处一抹熟悉的倩影。她微微一怔,随即扯了扯崔令仪的袖口,低声道:“你看,那姑娘是不是很漂亮?”
崔令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那女子一袭青衫,眉目娴雅,清丽脱俗,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她点了点头,轻声笑道:“确实不错,怎么了?你认识?”
相思微微撇嘴,语气有些闷闷不乐:“可能是周述的青梅竹马。”
崔令仪闻言,不由挑眉,多看了那女子几眼,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恰在此时,甘清慈似有所觉,微微侧首,目光扫过来,待看到相思,神情明显一顿,旋即起身快步走来,行礼道:“见过柔宜公主。”
相思连忙摆手,眼底闪过一丝不自在,压低声音道:“我可不想让旁人知道身份,甘姑娘不必多礼。”
甘清慈怔了怔,似有些意外,却也未多问,只是微微颔首,与她寒暄了几句,便回到角落里,继续与友人闲聊。
崔令仪瞧着相思,眼里浮起几分揶揄之意,低声笑道:“怎么,周述喜欢她?”
相思抿了抿唇,眼神有些飘忽,过了片刻,才轻轻叹息,声音里沾着薄荷冰片的涩:“我不知道。我就是……有点嫉妒。”她顿了顿,眉宇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失落:“他们自小相识,总归比我早一步……我心里头就是难受,为什么我不能早一点遇见他呢?”
崔令仪轻轻一笑,语带调侃:“你还想如何早?谁让你选了个岁数大的驸马?”
相思鼓起腮帮子,下意识地说着:“他要是叁哥的伴读该多好。”
话音落下,崔令仪正把玩着茶盅的手忽然一顿,眸色渐渐显出几分黯然。
相思心中一紧,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伸手握住崔令仪的手,轻声道:“对不起,令仪,我不是故意的。”
崔令仪缓了缓神,笑着摇摇头,语气平静:“无碍。我早已不愿沉溺过去,何况,亲事既定,便已无转圜余地。”
相思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原本兴致盎然的出游,心情却在这一刻无端地沉了下去。
夜里,周述回来后,察觉到相思有些闷闷不乐,话也比往日少了许多。他不动声色地唤来连珠,问了几句,连珠一一回禀。
周述沉吟片刻,走到相思身后,伸手轻轻落在她肩上,掌心透着一丝温度。他垂眸看着她,忽然开口道:“甘家小姐议亲,有河间房氏、陇西秦氏和江夏兰氏。叁嫂让我问问你,你见多识广,觉得哪家公子好些?”
相思最喜欢打听这些无聊的八卦,又听周述说甘清慈是要议亲了,心里头便没那么介意了,还自告奋勇地让连珠四处打听这几位公子的家境人品。等到把自己打听到的世家公子的信息归拢好交给周述之后,没有发觉周述手边已经是甘家和房家送来的婚帖了。
(20)小别离(上)
驸马都尉虽是个虚衔,然周述才华出众,于少年臣子中颇为出挑。崇光六年,周述担任折冲都尉,掌管地方府兵户籍管理、军事训练等。恰逢洛水溃堤,下游七县告急。周述指挥府兵连夜拆毁废弃马球场木栅,在支流构筑临时分洪堰。
《齐六典》规定折冲府需储备“急用绳千斤、木桩五百”,周述从前超额储备的行为遭御史弹劾奢费,却在此役反成救民关键。
故而纵使皇帝素来忌惮镇国侯府,也不得不对他稍加倚重,赈灾方面,他有经验。
近日邕州天灾频仍,民不聊生,又有地方少数民族聚众起义,朝廷急需派人前去赈济抚慰。奈何邕州偏远荒蛮,瘴疠横行,行路艰难,人人避之不及。
先前崔景玄曾在邕州担任治中,颇有建树,也才自邕州调回,本是合适人选,可皇帝考虑到崔景玄此前可能在当地已经扶植了崔家势力,遂将目光投向镇国侯周恭简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家中,兵权早已被削去大半,如今不过是个虚衔养望的安闲人。
周恭简哪里肯接这个烫手山芋?连连推辞,声称自己年老体衰,恐难负重任。
皇帝却只是笑,未置可否,旋即目光一转,落在殿中一隅,唇角浮现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驸马年少英俊,才名在外,若能为朕分忧,岂非美事?”
这话一出,周恭简登时变了脸色,诚惶诚恐地跪地叩首:“陛下,犬子年幼,实难当此大任。”话虽如此,语气却不似方才推拒自己时那般坚定,几分推诿,几分踟蹰,最终还是在皇帝的注视下与周述一起换了腔调:“犬子愿替皇帝效劳,叩谢皇恩。”
消息传入公主府,相思闻言大惊,心下一紧,当即进宫求见父皇,想让他收回成命。皇帝正因朝政烦忧,见她闯进殿来,衣袂翻飞,满脸急切,顿时皱起眉头,斥道:“胡闹!你一个公主,怎能干涉朝政?”
相思红着眼,咬着唇不语。她素来不擅争辩,纵然心里百般不舍,也知父皇性情,眼下再多言只会徒惹不快。
皇后见状,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揽过她,柔声道:“你们新婚燕尔,骤然分别,心里难受也是难免的。”
相思鼻尖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啜泣道:“可是……要去多久?”
皇帝端起茶盏,淡淡道:“灾情严重,总不能草草行事。待安定下来,自然会让他回来。”
皇后轻抚她的手,温声安慰:“又不是回不来,不过几个月罢了。顶多年底,他定会回来与你团圆。”
相思仍是泪眼婆娑,终究按捺下满腹委屈。皇后见她情绪稍缓,便拉着她进了昭阳殿,轻声问道:“成亲这些时日,你们夫妻感情如何?”
相思低着头,抿了抿唇,缓缓点头。
周述对她谈不上情深意重,然也无甚苛待,偌大的公主府,大小事务皆由她做主,日子倒也安稳。只是这安稳之下,总透着几分淡漠。
他像是个被绑缚在她身边的人,有责任,有礼数,却始终少了些情意。
皇后似是察觉了她神情微妙的变化,话锋一转,随口问道:“那,可有动静了?”
相思怔怔地望着皇后,眼中满是困惑。皇后微微一笑,垂眸望着她尚显单薄的腰身,语气温和:“母后是问你,可有身孕?”
她脸上倏地浮起一层红晕,慌乱地摇了摇头,耳根都烧得发烫。皇后微微蹙眉,语气略带几分探究:“是他不愿意?”
相思咬了咬唇,低垂着头,半晌才轻轻地又摇了摇头。
皇后见她这样,也不再多问,便唤来连珠,细细询问驸马与公主成婚后的亲密事。相思盯着裙裾上成双的衔珠鸾鸟,帕子绞碎了满殿春色,听着连珠隐隐约约地禀报着,羞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皇后听完,也没觉出什么不妥。她想着女儿年纪还小,夫妻间或许还需时日磨合,待得感情更深,子嗣自会水到渠成,便也不再多言。
相思回到公主府,坐立难安,心里乱成一团麻,眼巴巴地等着周述归来。等他一踏进屋,她立刻迎上去,拉住他的袖子,眼中带着几分急切,几分委屈:“你真的要去吗?”
周述低头看她,眸色深沉,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去求过皇上皇后了?”
相思点点头,眼圈一红,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声音都带了几分哽咽:“那地方很凶险……崔家大公子才从那边回来,你还记得吧?从前他那样清朗如玉的一个人,回来的时候瘦了好多。我不想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