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轩,你留在这。”宗文康交待一句,紧随其后。宗一轩见这番架势也想过去,被宗念拦住,“奶奶身边不能没人。”

狭小的楼梯间,七个人自动站成对峙状态,因为彼此离得极近,更显得逼仄压抑。

宗念率先开口,“叔叔,昨晚院里突然进来人,报警了也立案了。现在警方正在追踪嫌疑人,一定会给您一个交待的。”

“你们怎么交待,你们拿什么交待?”小女儿哭声悲切,扬手指向外面病房,“我爸人没了,我妈不知道什么情况,好好的人送过来,怎么就变成这样!”

楼道里久久荡漾着回声。

宗文康答不出,宗念答不出,陆河更答不出。

是啊,好好的人,甚至昨晚还有说有笑坐在餐桌上的人,怎么就变成这样。

“好了南月,别哭了。”丈夫揽住妻子的肩膀,同时射出利剑,“人在你们养老院住这么久,费用我们一点没少交,你们又是怎么对待老人的?你们扪心自问对得起老人吗?”

“我连我爸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南月突然爆发,急急朝宗文康冲过来,陆河快一步挡到面前,随即被一阵拳打,南月不管不顾捶打着嘶吼着,“说话啊,说话!”

“有话好好说。”宗文康见陆河受了委屈,试图去挡,却再次被南中抓住衣领,睡衣在对方手里皱成一团,南中咆哮着,目光似有血染的猩红,“人没了!你们随随便便说报警了立案了就想混过去,你们良心被狗吃了!”

一片混乱。

宗念耳朵里充斥着“吱”地声音,一条持续的毫无波澜的鸣线,吵嚷、哭嚎、斥责、谩骂,这些则仿佛自远处传来,成为鸣响的背景音。动作也是机械的,揪扭、拉扯、推搡、掌击,她只是想保护宗文康,可也许拉开的动作太大太猛,一不小心被视为还击,随即而来的是更猛烈的“要说法。”

人没了,怎样才算说法,没有说法。

楼梯口的门被猛地拉开,宗一轩气喘吁吁跑过来,“爱兰奶奶醒了!”

一句话终结了这场汹涌的混沌,家属们急急离开,南中最后指着宗文康,恶狠狠留下一个字,“滚。”

楼梯门关上,空间瞬时变为死一般的沉寂。

突如其来的静默让所有人变得呆愣,宗文康站不稳,在倒下的瞬间被陆河撑住,他扶人到台阶上坐下,“康叔,先坐一会,缓缓。”

家属说我们不接受,你们欺人太甚;

家属说养老院没责任吗?怎么晚上会进去人?你们想撇清,没这个道理;

家属说我要曝光你们,我们要告,我们要往死了告。

晚风是宗文康的心血,而这份心血,面临着无疾而终的命运。

宗念不知说些什么,宗一轩不敢问,只有陆河坐在宗文康身旁,边拍着对方后背缓解边说话,“一轩,扶你姐坐下,她身上还有伤。”

“哦哦。”宗一轩照做。

四个人坐在楼梯间,久久沉默。

已经中午了,烈日当头,太阳仁慈而公正的释放暖意。

许久,宗文康抬头看向陆河,“伤了没有?”

“我没事。”陆河答。

“对不起啊,家里的事,让你……”

“康叔,我真没事。”陆河转头去看宗念,彼此的视线悄然相遇,似对望的两座山,坚实、厚重、沉稳他说你做的很好,挺住;她说谢谢你打了预防针,虽然比预想的更激烈;他说慢慢来,都会过去的;她说我知道,放心吧这是一场无声的对语,陆河转回头,宗念看向别处,所有的答案都已经在彼此的眼神里找到了。

“小陆,叔叔想问问你,”宗文康十指相扣,手背青筋暴露着,“家属说告晚风,能告吗?”

这么多年,晚风从未经历过一场官司。

“能告。”陆河顿了顿道,“养老院作为经营者,有安全保障义务,这是《民法典》的规定。这件事起诉维度主要就是安全保障义务,其余的还有比如管理疏忽,合同约定,精神损害赔偿这些。”

宗文康点点头,叹了口气。

“爸,大不了就关门。”宗一轩说道,“你自己身体最重要。”

“先……都先回去吧。”宗文康撑住楼梯扶手缓缓起身,再次面向陆河,“小陆,囡囡去你那住几天,方便吗?”

“爸!”宗念最先否认,“我不去。”

她知道父亲因何这么做怕家属再找来,而她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宗文康要保护她。

“我方便,怎么都行。”陆河说道。

“你过去住。”宗文康面向女儿,不由反驳的语气,“身上带着伤,洗澡什么的我和小轩弄不了,净给我们添麻烦。”

“姐,要不你去吧。”经这一夜,宗一轩再不开窍也察觉出二人间的关系,“爸说得有道理,你先把伤养好。”

宗念只得答“好”,心里却一阵绞痛。

整个下午相安无事,似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宗文康去晚风附近的诊所输了液,回来后烧退了些,到家直接睡了过去。宗一轩说自己睡不着,与小川两人做起卫生,里里外外打扫一通,除了南方爷爷的房间没有动人尚未抓到,不知警方是否还要回来取证,也不知家属什么时候会过来。宗念收拾一些简单衣物和洗漱用品便随陆河回了家,上午在医院争吵时脚趾又被碰到,血渗透纱布,将拖鞋一角都染上红色,陆河背她上楼,心疼地一句话都讲不出。

天降灾祸,除此之外,他们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一切的发生。

换药时宗念才想起来问,“你家过年不用走亲戚什么的吗?”

今天是大年初三,仍在欢闹喜庆的辞旧迎新中。

“晚上要去外公外婆家吃饭,我跟我妈说有事,就不过去了。”陆河细心打理伤口,头也不抬说道。

“你去吧。”宗念有些内疚,“我自己没问题。”

“外公外婆住得近,想去随时能去。”药换好,陆河坐到她身边,“宗念,我有和你共患难的准备,你不用推开我。”

“我没想推开,就是……”

陆河将她拥进怀里,“你啊,老自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