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河握了握拳,待几人散开,这才趁机回了包厢。

他隐约有印象,父亲的再婚对象家里做餐饮生意。只是这么多年那一家人与他丝毫不相干,他不问,母亲不说,至于具体情况如何他全无概念。

“生意不小。”陆河环顾装修华丽的包厢,那一瞬间,他有起身离开的冲动

陆长友可真行,约到这里,是彰显自己再婚选择无错还是炫耀而今过得多顺遂?

包厢门被推开,三人说说笑笑一同进来。那个陆河血缘上的父亲此时和蔼地不真切,对方朝他走来,亲昵地揉揉他的肩膀问话,“早到了?怎么来的?”

未等陆河说话,又殷勤地赶忙介绍,“这是袁叔叔,马……哎呦,你这岁数,叫马叔还是叫马哥啊?”

“师哥你别逗我了,我儿子都上大学了。”姓马的人笑语盈盈摆手,“小陆别站着了,快坐。”

“上菜吧。”陆长友对服务员发出信号,转而又朝向两位客人,“随便上几样拿手菜,你们尝尝。家里的厨子,不够随时加。”

“随便随便,今天没外人。”姓袁的人说道。

“这两位叔叔可都是爸的故交。你袁叔我俩同一届,上大学时宿舍住隔壁,小马叔,我们小师弟,年轻有能力。他们都在高院,以后工作上有什么不懂的虚心请教。”陆长友端起杯子,“你们出差过来,虽然是周末但咱也坚守纪律,以茶代酒啊。”

陆河呆坐着未动,又听一句提醒,“陆河,端杯子。”

“来吧,咱们这可真是老友聚会了。”

陆河只得起身与众人碰杯,他不愿这场饭局有任何意外,只想尽快结束,尽快回家。

“小陆可以,上个月省里知识竞赛,过五关斩六将争取到培训名额,能从全省这么多年轻法官里出来,不容易。”姓袁的人朝向陆长友,“老陆,你这儿子青出于蓝,大有可为啊。”

姓马的人接话,“我也听说了。高院不也有几个年轻人去了么,说培训一趟特别有收获,是吧小陆?”

陆河点点头,“对,长见识。”

服务员进入上菜,谈话暂时中断。

待门又关起,陆长友开口,“就是倔。我说往中院调动调动,趁着我还在这,多少能有个照应。不愿意,怎么劝怎么说都不听。”

“嗨,年轻人有想法有主见。留在基层锻炼几年也挺好,各类型的案子各种各样的当事人都接触接触,将来往哪儿走都不成问题。”姓袁的人看向陆河,“小陆啊,你就踏踏实实干,学历经历都有了,以后想调动,我们这都是你爸的老朋友,能使劲的一定使劲。”

未等陆河开口,陆长友便催促,“快敬你袁叔叔一杯。”

“自己人,敬来敬去做什么,吃菜。”

至此,陆河才知这顿饭的意图。

可笑至极。年少时父母不睦,三天两头吵架时,该履行父亲责任的人没有一句关心;后来婚姻终结,提着行李离家奔向更好的前途与生活时,做父亲的甚至没有回头;母亲独自抚养他长大,几年里音信寥寥,唤做“爸”的那个人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到学校看过他。现在一拍脑门记起来了,我还有个儿子,我得助他一臂之力陆院长,你不觉得自己滑稽么?

他们聊同事,聊工作,聊过往学校种种。陆河默默吃着饭,心里却像堵着一面墙,怎么推都推不开。

饭局过半,话题重新落回他身上。

仍由陆长友提起,“快三十了,还不交女朋友。你们身边有合适的给介绍介绍。”

小马叔瞧着陆河笑一下,说道,“师哥,还真有个人。李院的女儿跟小陆年纪差不多,在检察院。”

“李……升了?”

“对,到副院了。”姓袁的人侧向陆长友点点头,声音随之轻些,“正式通知估计下周就发了。”这之后指指陆河,“老李女儿倒真可以跟小陆认识一下,公检法一大家,有共同语言。找时间我跟老李提一嘴,马,你私下也打听打听。”

“行,袁主任。”小马叔见陆河表情有些漠然,又补一句,“成不成的,年轻人嘛,多交个朋友也不错。”

“那肯定人家能看上这臭小子好啊。”陆长友开怀大笑,“咱们都是学法的,我说实话,我就愿意儿媳妇也是司法口,有素质有原则,多好。”

陆河轻飘飘撇他一眼,片刻起身,“袁叔,小马叔,我明天还要加班,就先回去了。”

陆长友脸上闪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找补似的同两位老友解释,“快年底了,下边案子多。”

“我送你,顺便去个洗手间。”小马叔跟着起身。

走廊外,陆河指指相反的方向,“小马叔,洗手间另一边。”

“你爸是我大师哥,老领导。”对方看着他,没有要即刻离开的意思,“到现在这个位置,这个岁数,好多事他得避嫌。但是他心里挺惦记你的。”

陆河用沉默做回应。

“家里的事,我听说过一些,作为外人我没权利置评。”小马叔表情诚恳,“但你爸在专业上是前辈,他的司法技能和办案经验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我建议你回去看看他之前的讲座,会有收获的。”

陆河依旧沉默。

“咱们判案子都讲情理法理,即便是过错方,也要看是否有因如何量刑。一个人错了,法律都允许他有申辩有改正的权利,小陆,对你爸爸的判决不要这么武断。”

“他让你跟我说这些?”

小马叔一愣,赶忙否认,“没有。”末了叹口气,“我是站在第三人立场,你爸总跟我提起你,他不知道如何缓和你们父子间的关系。”

陆河意识到自己或许有些失礼,苦笑一下摇摇头,“算了。”

“行,不说这个。”对方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既然都干这行,我还是想说一句,基层锻炼人能攒经验,大的平台却会让你视野更开阔。这次去北京培训相信你也有感悟,优秀的法官,专业知识过硬是基础,再往上就是眼界和思想。你还年轻,别因为跟你爸怄气带到事业考量上。”

陆河垂下头,接着小声说道,“我就是不想靠他。”

“你没靠他啊。”小马叔这下倒乐了,“竞赛获奖拿到培训资格,这不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你不说,谁知道你是陆长友的儿子。小陆,别把你父亲能量想得那么大,也别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待你周边的环境。咱们总说追求公平与正义,大到一个社会,小到一个系统,公平与正义都是需要完善的,你说对不对?”

见面前的年轻人不语,又道,“当然了,你是他亲儿子,无论怎么说靠自己可能都会有一些声音。那就举证嘛,用事实证据说话,等走到更广阔的地方,那些声音自然就消失了。”

陆河看着他,点了点头。

分别之际,他告诉对方,“别给我牵线了。”

小马叔一笑,“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