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输啊赢的，我大人有大量，懒得跟喝醉的人吵架。”

过了一会儿，雪似乎停了，远远能看到小区大门时周玉京忽然问他：“如果我糊了，糊得彻彻底底，全中国没有人看我的视频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每个创作者大概都有过类似的忧虑，观众的心是天上的云，没人能控制云的动向，更没有人能站在原地蹦跶，强要将一片云彩握进自己掌心，很多红极一时的博主、kol 过不了几年就查无此人，他以为她今晚受了什么刺激，所以有点患得患失。

“怎么可能全中国都没人看你的视频？至少我会看。”说完意识到这句话不太妥当，乔丹立刻补充，“我的意思是，李婧他们也会看，总得复盘一下视频质量吧。”

她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那假如你们集体失明了呢？”

“你能不能盼我们点好？”

“假如嘛。”

Jordan 把车停在她家楼下，认真思考片刻：“你是想说如果不做博主了，你能做什么？”

“对！就是这个意思。”

“那就享受人生咯，愿意的话找份工打，争取不要跟社会脱节；不愿意就每天吃吃喝喝旅旅游，反正只要不炒股不赌博，你赚的钱够你潇洒一辈子了。”

不知道哪个字戳中了敏感神经，周玉京蹙着眉义正词严：“虽然我赚得多，但是我很辛苦，我起号的时候一天直播十八个小时，还要抽空拍视频剪视频，还被很多人追着骂，我不是躺在家里就有钱进账的。”

“我知道我知道，”仗着她醉了，他迟疑着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你不是靠媚男上位的普女，你是聪明努力又很……很可爱的熊老师，是我之前说错了。”

一觉醒来，头痛得像被二十头大象轮流踩过，周玉京睁开眼睛瘫了一会儿，慢慢爬下床给自己倒水喝。手机显示昨晚到现在有十二通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同一个人，她喝完水，一边闷头倒进抱枕堆一边按下回拨键。

顾寅禹接听得很快：“喂？”

她的声音沙哑，一听就是还没睡醒：“有事？”

“没有，”男朋友噎了一下，“你一直没接电话，家里也没开灯。”

“哦，昨天我们公司开年会，我喝了点酒，到家就睡了。”

“喝醉了？蜂蜜在厨房左边第三个柜子里，用温水泡，不能用开水，你要是不会弄就先喝别的，等下我来给你泡。”

“你要过来？今天不上班吗？”周玉京揉揉眼睛，在沙发上艰难翻了个身，“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

“那天你说我‘得来全不费功夫’，其实我很生气，但是除了生气，还有另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昨天我突然想到了。”

按电梯的手微微一顿，他原地踱了几步：“……是什么？”

“我很委屈。”

除了近乎本能的愤怒，面对不当指控，她控制不住地感到委屈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别人这么想就算了，你怎么能这么想我？这感觉太陌生，以至于周玉京一时半会儿没能反应过来。

仿佛被一粒棉花糖做的子弹迎面击中，过去好几分钟顾寅禹才找到舌头：“我当时……抱歉，我不是想要指责你，只是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想当然了。”

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要慢慢来啊。

叮叮！小顾扣一分！

??老师真的很厉害，做账号是真的非常不容易 兄弟俩的进度条又此起彼伏了噢，J老师怎么突然纯情了起来 ??长了嘴会解释，挺好，我原谅你了，不过??得晚点原谅噢

二十三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周玉京手捧一大杯蜂蜜水，一边啜饮一边微微出神他好像瘦了一点，脸色也略显憔悴，尽管没有胡子拉碴、衣衫不整，她就是觉得他浑身透着一股心力交瘁、强撑体面的颓废劲儿。周玉京从没觉得换份工作是什么天大的事，因此一直不能理解他的犹豫和纠结，现在看来，也许顾寅禹真的压力很大吧。

“你想知道什么？”杯子又大又满，她喝了一半就喝不下了，抱着黑皮 kitty 没好气地哼哼，“要问赶紧问，不要说的好像我有什么事故意瞒着你一样。”

他把马克杯接过去抿了一口：“昨晚是乔丹送你回家的？”

周某一愣，满以为他会问一些跟账号有关的问题，为什么决定做博主、怎么起的号、现在一单商务要策划拍摄多久等等，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有人大脑一白，慢了半拍才老实答说：“是啊，怎么了？”

“没怎么。”

进门就看到玄关的首饰盘上多了两枚沉甸甸的银质十字花指，乔丹很喜欢这个品牌，耳濡目染之下他也记住了，好像是叫克罗心还是罗克心？他几乎能想象到他把她从电梯厅扛到这里，气喘吁吁、又累又热，于是决定去卫生间洗把脸，乔丹的一大优点就是爱惜东西，洗手之前一定会把首饰摘下来。

“你这不像是‘没怎么’的表情。”

男朋友轻咳两声：“为什么不叫我？”

周某瞪大眼睛：“大哥，我们在吵架！”

“吵架也可以叫我啊，我们只是吵架，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沉默片刻后女朋友哦了一声：“知道了，下次打电话叫你。”

家里没东西吃，顾寅禹摸出手机喊了一单超市外送，她看着他挽袖子穿围裙，忙里忙外做醒酒汤，忍不住提醒说：“你今天不用去公司吗？”

“我转岗了，新项目还没启动，这半个月可以稍微偷点懒。”

“转岗？”

“前几天 HR 部门找我约谈，说年后会有一个大项目，问我有没有意向参加。”

能混到大厂管理层的人物没有一个是善茬，口蜜腹剑、笑里藏刀都是基本功，原本顾寅禹以为这也是劝退环节的一环，心理上十分戒备，殊不知对方上来就表示：“最近总在茶水间看到你，怎么闷闷不乐的，是工作遇到难处了吗？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找我们反馈沟通，公司非常重视职员的心理健康，对职场霸凌、权力骚扰之类的现象一向是零姑息零容忍。”

话都是很常见的套话，但是不夸张的说那一瞬间他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醍醐灌顶感，仿佛头顶冒出一只小灯泡，叮的一声点亮了整间办公室这位 HR 经理与顾寅禹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师兄弟，当初面试时就对他颇为看好，不过两个人在不同部门和楼层办公，入职之后就基本没有了交集。

周玉京转了转眼珠，像条小尾巴跟在他身后：“你觉得他别有所图？”

“不是有句俗话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马上过年放假了，我还赖在技术部当钉子户，新主管不可能不着急，这个时候他选择跳出来，应该不会是单纯发善心吧？”醒酒汤做起来很快，水一开屋子里到处弥漫着香醋酸酸的味道，他舀出一小勺，吹凉后送到她嘴边，“尝尝咸淡。”

周玉京第一次喝这个，犹疑了一下还是乖乖张嘴：“这里面有什么啊？”

“嫩豆腐，鸡蛋，大蒜，葱白，醋，还有一点点胡椒。是我外公的独门秘方，不过我爸不爱喝酒，所以我也不太常做，”他转身抽了张纸巾给她擦嘴，“好喝吗？要不要再加点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