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适时咳嗽两声:“没事,就是这阵子比较忙,免疫力下降了。”说完他想起来问她,“你今天是以什么身份来的?我……我哥女朋友还是我的前老板?”
可能是生病了吧,他心里有点刺刺的不舒服,‘嫂子’两个字明明就在嘴边,但却无论如何吐不出口。
“有区别吗?”她不明所以,“顾寅禹临时有工作,拜托我来给你送东西,反正有空,我就过来了。”
Jordan 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也伸手拿了一粒草莓吃:“那你挺善良的。”
不是,怎么又阴阳怪气上了?她没惹他吧??考虑到对方身体不适,周玉京忍下不快,怒吃三颗大草莓:“听说你在给 loo 哥剪视频?最近很缺钱?”
“没有,就是……剪了很多年嘛,突然不剪有点闲不住。”
“不是找到全职工作了吗?怎么还会闲不住?”
他被问得烦躁起来,一时间口不择言:“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还是成了我哥女朋友,觉醒了‘长嫂如母’技能,准备跟我散播一下爱的光辉?”
气氛一瞬僵凝,周玉京的耐心彻底告罄,擦了擦手准备回家。乔丹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大衣袖子,五分钟后闷闷憋出一句:“……那么多草莓我吃不完,你再吃点。”
新工作不顺利,而且是远超他想象的那种不顺利,入职第三周上司开始带他出去陪酒,美其名曰‘干我们这行的,跟客户打好关系最重要’,被一群秃头中年男灌了好几次酒,乔丹恍然发觉自己才是餐桌上唯一的那盘菜。
“然后你就去找老 loo 了?”
刚做博主时周玉京也吃过类似的亏,自媒体人不可能完全不接商务,事事亲力亲为、一个个分辨合作方是否可靠说实话也不现实,几番折腾之后她决定跟 mcn 公司签经纪约。老 loo 转行当游戏博主之前曾在银行工作过几年,就算没有亲身经历,类似的事肯定听说了不少。
Jordan 深吸一口气:“我本来想,要是能靠兼职养活自己,那边就直接辞职,像以前一样混日子也挺好的。”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材料,他跟顾寅禹不一样,就算花大钱上补习班、买网课买资料也考不上顶尖的大学,既然走不了高学历大公司的传统打怪路线,一辈子开开心心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唯一的失误是没想到 loo 哥那边工作强度这么高,熬了两周直接把自己熬病了。
“为什么只要碰到顾寅禹,你就把自己贬得这么低?”周玉京十分不解,“你是等一下,你现在是哭了吗?”
本来没那个意思,她这么一说,他立刻装模作样挤眉弄眼,仿佛一个演技拙劣的演员正努力对着镜头挤出两滴眼泪。
前老板被气笑了,啪的用手捧住他的脸:“别学他,你的面部肌肉没那么流畅,哭起来不好看。”
他们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的对视过,视线相撞时 Jordan 的心肝抖了一抖,过去好一会儿心跳才渐渐恢复正常,他回味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哑着嗓子彻底破防:“对啊!反正我就是比不上他!你开心了!!”
顾不上探讨‘我比不上他’和‘你开心了’之间到底存在什么样的逻辑关系,周玉京一个没忍住,噗的笑出了声,然后捏着他的下巴故作挑剔地品评鉴赏:“我说真的,你还是笑起来比较漂亮。”
三个人的互动虽然风格迥异但是都你来我往很有感觉嘛 周老板还是那么酷,我也爱吃手剁的鱼丸! 小??还是那么贴心,但是遇到这种公司和老板,唉 乔老师那边的进度好像终于走了一点点,但是你心跳个泡泡茶壶啊装得像没谈过恋爱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J老师,哭哭赛道上没有你的名字
天啊,嫂子调戏一把好手,难怪喜欢看漂亮人儿哭…
我的天,就是这个味道,太太你太会写???了
二十一
她本意是想安慰他一下,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什么的,但从当事人的反应来看话好像说得太过了,有人后知后觉的尴尬起来,脚底抹油迅速开溜。
到家前给顾寅禹发了条消息,对方迟迟没有回,周玉京正觉得奇怪,一偏头,意外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逮到了他。
三四点钟,到处是买菜遛弯的老头老太、结伴玩耍的大小儿童、聊天遛狗的年轻男女,公共长椅下伸出一双格格不入的真皮牛津鞋,她眯起眼睛,看他咬着一根养乐多的塑料吸管,不知道坐在树荫里想些什么。女朋友放下车窗准备喊人,下一秒却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掐住了脖子他的神情冷漠,完全不似平时温柔可欺。
附近没什么网红打卡点,因此周末下午的车流量不算很大,她把车子靠边停好,蹑手蹑脚地踱到他面前,好自上而下、肆意欣赏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慌乱、震惊和无措,仿佛水平如镜的湖面冷不丁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周玉京用食指戳戳他的肩膀:“你怎么像个逃学的高中生,一个人躲在这里吃独食?”
“我刚……刚开完会,有点累了,在这里坐一下。”
她扫一眼他脚下的塑料袋,里面都是喝空的养乐多瓶子,也不说穿:“今天红牛卖光了?”
顾寅禹轻咳一声,抬脚把塑料袋往边上踢了踢,然后插好吸管、分了一瓶给她:“今天这个买一送一。”
天气不错、霞光万里,气温虽然不高,不刮风就不觉得冷。两个人并肩坐了一会儿,他把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大衣口袋:“乔丹怎么样?”
“没事,有点感冒而已。”
又过了一会儿,路灯由远及近一盏盏点亮,她一边看手机一边问他:“快五点了,你是吃了晚饭再回去还是直接下班?”
“我同事今天辞职了。”说完顾寅禹不太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思考如何措辞,“中午过去做周报,到了才发现登不进系统,工位也被分给了其他组的同事,一气之下就辞职了。”
龙小志是本地人,父母都在体制内,这份工作对他来说没那么不可或缺,大不了就随便找个地方混社保,或者出国读书,或者回家当全职儿子,顾寅禹跟他不一样,他没有退路可以走,因此犹豫不决。
周某把养乐多喝空:“你都还没找,怎么知道一定找不到?”
就业形势的确严峻,但他学历过硬又有一定经验积累,只要肯放低要求,不愁找不到下家。
男朋友摇头:“那不一样。”
大城市的生存成本太高了,他还有车要养,再说工资一旦腰斩,短时间内想涨回现在的水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把吸管咬扁,顺口开玩笑说:“那你打算怎么办?每天躲在茶水间用手机看 58 同城?”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他看向她:“你觉得我应该辞职?”
不同于以往那种湿漉漉毛绒绒的、小动物般的眼神,他的目光平静且漠然。周玉京下意识地握住塑料瓶:“你希望我说什么?”
“我希望你直说。”
“那好,对,我觉得你应该辞职。”
事实摆在眼前,公司高层的态度已经明显到不能更明显,就是打算裁员,而且不准备按照《劳动法》支付经济补偿,再留下去有什么好处吗?被边缘化、每个月只能拿基本工资难道不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生命?她不明白他在纠结什么。
他微微一怔,很快找到了分歧的根本原因:“你会这么觉得,因为你的一切‘得来全不费功夫’。”
三十岁不到就实现经济自由的人有几个?无须点头哈腰、溜须拍马,不必全年无休 996,可以自由安排工作时间甚至能够筛选合作对象,与绝大多数一般人相比,她拥有得太多、得到得太轻易,当然不必无所适从、瞻前顾后。
“你……”
这是一句非常冒犯的话,以至于周玉京的脑子嗡了一下,她很清楚地知道这种时候要怎么羞辱对方:跟你比起来是挺容易的,然而超出她自己的预料,她没有反唇相讥除了‘你才认识我几天,你知道什么’的愤怒,胸口还有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奇怪情绪不断翻涌,这情绪干扰着她,令她久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