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那样顺着云梯一路到井底,虽然很深,还残留一点没过膝盖的井水,可大红喜服就那样飘荡在井水中,过了一百多年,竟没有一点腐烂,仿佛一件新衣,红得热烈鲜艳,而喜服中的女人同样容颜未变,不是方遥曾遇见过的红衣白骨,也不是武笑笑遇见的惨淡鬼魅,她穿着嫁衣靠坐在井底,红颜朱唇,黛眉如烟,像睡着了一样安详。
百年不腐的尸体,应该觉得恐怖,可罗漾只感到凄凉,或许是因为女人的不幸遭遇,又或者这具躯体本身带有某种情绪影响。
方遥思索着怎么把她弄上去,刚试着伸手碰到大红喜服,女人的身体忽然散发出暗红色光芒,并在光芒之中悠悠飘起,一点点浮向井口。
罗漾和方遥一愣,立刻顺着云梯快速向上攀,仙女队长还不忘提前给井外的两个伙伴打预防针:“你俩小心,尸体先自己上去了”
井外一无所知的于天雷、武笑笑:“??”
队长的话那叫一个毛骨悚然,但等真正看见飘浮出来的“尸体”,他们并没有感到恐惧,反而和之前在井下的罗漾一样,只觉得凄凉悲伤。
张秋萍看到尸体的那一刻才敢相信,在经营了近十年的客栈天井里,竟藏着一具冤死的尸骨。
至于尸体自己飘向三楼窗口,她木然看着这景象,大脑已经空白了。
仙女小队飞速奔向三楼,赶在“尸体”飘进窗口的前一秒,终于冲回房间。
“我们找到了”于天雷还没看清屋内情形,就迫不及待告诉张三。
罗漾、方遥、武笑笑却已经愣住了,因为屋里比他们离开时又多了一个人……不,是多了一个鬼。
喘息流汗的张三,重新化形黑影几乎覆盖全屋的阴差,看见窗外“尸体”而终于安静下来的红衣女鬼,和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年轻女孩”。
“来莹?”罗漾试探性喊了她名字。
“你是意外溺亡还是被人害的。”方遥直截了当问“冤孽债”。
“年轻女孩”还在茫然,可红衣女鬼已经抬起脸,她的眼神变得清明,五官终于恢复原本的俏丽,悄无声息来到窗前,抬起惨白的手轻轻摸上自己曾经的喜服,泪如雨下。
张三见状,总算松口气,一屁股坐到地上,抬头望向阴差:“厉鬼变游魂,按照规矩,你要在这里听她自陈冤孽债。”
他语气轻快,明明是面对随时可以把他魂魄勾走的阴差,明明人已经很狼狈,甚至连清瘦的身形在对方高大的黑影面前都显得渺小,可他无所畏惧,疲惫喘息里还能给阴差一个得意的笑。
罗漾在这个笑容中,终于找到昨日的张三,那个彩票点的小镇青年,懒洋洋,病恹恹,却又带着点自得其乐。
“张道简。”罗漾忽然喊出这个名字。
青年下意识转头:“嗯?”
他头顶的身份信息终于变换
姓名:张道简(张三)
身份:当地村民,张秋萍侄子,主业-张怀古镇景区彩票投注点店主,副业-天师,村里人送外号“小神棍”,自称“张三”,因大道至简,既然名字本意如此,何不返璞归真。
作者有话说:
第128章 七月半(二合一)[VIP]
仙女小队不懂阴阳两道的规矩, 但张三说厉鬼变游魂,阴差就要在这里听游魂陈述冤孽债,显然不是信口胡诌, 因为代表着阴差勾魂索命的招魂伞真的安静下来了,垂着的铃铛不再晃动,伞下那阴森高大的身影重新化作黑雾, 缭绕在悬浮半空的招魂伞四周,恍若阴曹地府钻出的黑蟒。
那个很可能是来莹的女孩鬼魂在突来的寂静里茫然无措, 躲到墙角抱住膝盖缩起来。
窗前的红衣女鬼回过身,梨花带雨的一张脸, 活着时该是多明媚的美人,那时的她应该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会做了井中亡魂。
“是你们找到我的?”她看向罗漾四人, 说话声音仿佛从遥远缥缈处传来, 与她唱戏时一样婉转清丽。
于天雷和武笑笑点头。
罗漾说:“在你被扔下去的那口井里。”
女人泪珠再次落下:“你们知道我是被害死的?”
“知道,”于天雷现在看着女鬼一点没有害怕的感觉, 一是她变回了原本模样, 二是自从接受了“鬼也不过一种生物能量”的唯物理论,瞬间看什么妖魔鬼怪都很科学,当然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从张秋萍那听来了女人的遭遇, 同情早就盖过了恐惧,“你是张家人,嫁去李家不到一年,就让李家人害死了。”
“我叫张翠云……”
女人哽咽着, 开始讲述她的遭遇,亦是张三口中的“冤孽债”。
这桩陈年旧事, 大致轮廓与老板娘讲给仙女小队的差不多,可由当事人自己陈述,多了细节,添了血肉,才知道有些地方和大家想得不一样。
张翠云并非是张李两家要联姻、所以被强嫁过去的牺牲品,恰恰相反,她很小的时候就与李家儿子互有好感,到了该找人家的年纪,她怕家里把她许配给别人,便悄悄与母亲说了这事,不想隔天父亲就知道了,狠狠骂了她一顿。
因张李两家在村中分庭抗礼,世代互不相让,到了清末民初,年景不好,张家尚能勉强维持,李家则已显露颓势,这时候张家怎么可能把女儿嫁过去,若两家真联姻,祖宗祠堂里那些牌位都能飞起来扇现任家主的脸,退一步讲,就算不考虑祖辈恩怨,单从实际出发,两家变一家,也摆明是要尚能维持的张家去接济更窘迫一点的李家,谁在自身难保的时候还会让别人吸血?
可怪就怪在这里,张翠云都放弃了,父亲忽又改变了主意。
“父亲说祖先托梦,只有张李两家修好,才能共度这艰难世道……”
“然后你爸就改主意了?”于天雷无语,“梦只是大脑皮层在活动,他白天一直想着你的婚事,晚上不做梦才怪!”
罗漾也觉得太儿戏了,祖祖辈辈都不相让,突然就成了亲家?虽说那时候时局乱,日子苦,但想找出路也该把女儿嫁去更好人家,嫁给不如自己还有隔阂的李家,说不通。
他用余光去看方遥,果然,云星仙女也疑惑蹙眉。
再用余光去看张三,年轻天师眼中的情绪更复杂,毕竟他也姓张,吃瓜吃到自己家,这就很难评断了。
所有人都只觉得怪异,唯有武笑笑感受到张翠云说到父亲同意这门亲事时,那一闪而逝的喜悦,哪怕过去百年,提到当初,仍有那么一瞬小女儿的单纯与痴情。
武笑笑有点生气,分不清是失恋散心小白领在气对方的恋爱脑,还是自己在替对方不值:“所以你如愿嫁了过去。”
张翠云苦涩一笑:“是的,他答应我会上门提亲,就真的来了,父亲也一口应允……”
话里的“他”,正是与张翠云情投意合的李家儿子。不过这桩看似美满的姻缘,不到半年就变了质,李家儿子拿着张家陪嫁过来的钱财在外面花天酒地,还想收一个风月场所的女人进门做妾,张翠云不同意,丈夫就打她,第一次被打她跑回娘家,被母亲又劝了回去,后面再也跑不出来,直到偷偷听见丈夫和公婆密谋,要害死她。
逃也逃不掉,张翠云心如死灰,换上出嫁那天穿的大红喜服,坐在房里等着夫家来动手,因为传说冤死之人,若穿大红,死后必化为厉鬼。
那时的她已经快被折磨疯了,只有一个念头,死也要拖着整个李家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