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艳遇
深夜 23 点的北京,即使是酒吧这种越夜越清醒的地方,人影也渐渐少了起来。
这是一家很有氛围感的清吧,昏暗的视线里也隐隐可见装修和酒具的质感,暖色调的灯光下,零零星星几位客人分散坐在各个角落。
“您的海浪。”调酒师把一杯淡蓝色的鸡尾酒推过来。
梁沐野一个人坐在吧台,说了声谢谢,随手拿起冰冰凉凉的杯子,凑到嘴边实实在在地喝了一口。
“咳咳!”下一秒她皱起眉头,咳嗽声让调酒师愕然抬头:“怎么了小姐姐?酒的味道不对吗?”
梁沐野急忙摆手示意不是酒的问题,调酒师看她呛得差点梨花带雨的样子,忙不迭倒了一杯清水给她递过去,梁沐野一口喝了大半杯。
调酒师善意地提醒:“这款酒稍微有点烈,你如果不适应,下一杯可以给你特调一份口感淡一些的。”
“不好意思,刚才喝得有点急了,谢谢,你这杯很好喝。”梁沐野缓过神,扬起唇角对调酒师轻柔一笑,熬夜后的玫瑰色眼影在眼角晕染开来,在昏暗的酒吧里看上去依然明媚生辉。
看得调酒师心里一动,往她的杯子里又倒满了柠檬水。
梁沐野其实是很少喝酒的,是那种平时最多只喝各种水果风味啤酒的酒局门外汉,聚会养生咖。之所以来这个一进门的酒精气味就让她有点上头的地方,应该说是拜工作所赐。
时间回到这天下午,一天中最让人昏昏欲睡的时间段,北京 CBD 某间办公室。
各种风味咖啡的香气充斥着这处十几平米的空间。半面墙大的投影屏幕上播放着产品介绍 PPT,六七个创意人员各自挑了转椅和懒人沙发窝着,每个人都是一脸认真听讲的表情。
实际上,如果有一种能拍摄到人类精神体的机器,现在进入会议室的人就会看到,这几位的灵魂本体要不然在瞌睡,要不就是在天马行空地走神,或者正计划晚上吃什么饭,十分钟里有一分钟在关注屏幕上的内容就算不错。不能再多,再多就过劳了。
倒不能指责他们上班摆烂,实在是创意人的工作习惯使然。12 点之前走进办公室就算卷王,开会能躺着绝不坐着,想创意能在任何地方就是不能在工位,不到 deadline 绝不交稿。
这家广告公司名字叫 YE,标志就是一只努力在比耶的小熊手掌,人畜无害,可可爱爱。
然而只是表象而已。人有人设,司有司设。
YE 成立十年,是北京最早的一批创意热店,从几个人的小工作室,一路发展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品牌传播集团,靠十年来无数高质量作品杀出一条血路,基本坐稳了业内头把交椅。无数广告专业的毕业生绞尽脑汁,视拿到 YE 的 offer 为范进中举。
这家顶着熊掌形象的公司,在业内的风评非常一致有才华,有胆识,有眼光,同时也有激进和傲慢。简单点说就是我行我上,谁有本事谁吃大客户,永远要求最好的资源和最大的话语权。
不只是新人,相当数量的广告人,都把 YE 看成一个金光闪闪的理想去处。在这个起伏不定又不轻松的行业里,YE 是少数几家能给出高薪,提供相对自由的创作环境,还能年年稳定拿到国际创意大奖的公司之一。
梁沐野最初应聘的是美术设计,最后阴差阳错,却是以插画师的岗位入职的。进 YE 的时候梁沐野已经毕业两年,也在一家中规中矩的本土 4A 广告公司工作了两年,一成不变的氛围和戴着镣铐跳舞的创意工作,让她看不到光明。
向 YE 投递了简历和作品集之后,本来梁沐野是没有抱太大希望的。像她这样的设计师简历,没有获过奖,没有爆款作品,没有服务过国际大牌客户,YE 的邮箱应该每天都能收到新的。
但是缘分有时就是妙不可言,梁沐野很快收到了面试邀请,又很快接到了入职通知。
直到她坐上了自己挑选的靠窗新工位,还在懵懵懂懂的状态中。过了一段时间,梁沐野才从自己的领导,创意总监雷鸣那里知道了她的入职原因。
“那次是杰哥碰巧在公司,看到了你的作品集,说你的画很有灵气,比你的设计作品出色很多,才让 HR 去跟你谈愿不愿意从插画师做起。”
杰哥,一位四十岁的浓颜系帅哥,热爱摇滚乐,业内称呼他阿杰,YE 的创始人之一,有“广告鬼才”之名。YE 的同事们为表示对老板的尊重,都叫他一声杰哥。
此时此刻,这位伯乐老板阿杰正在亲自为这场创意会收尾。
“利口酒是壹醺品牌今年的全新品类,也是他们市场转型的第一步,对于接下来的品牌战略来说至关重要,所以找到我们公司来合作新产品的包装设计。希望大家的思维不要局限在平面设计上,能给出比较全面的创意思考,把这次比稿做得漂亮一些。”
“什么时间提案?”雷鸣发问。
“下周一。”阿杰不顾所有人的眼前一黑,笑得春风无限。
今天已经周四了。虽说急单是广告公司的家常便饭,但这种明确、直接、有针对性地杀死周末的需求,免不了还是让所有设计师在心里骂骂咧咧一通。
“这个项目,正常走应标流程,时间上确实压力比较大,但这一次就只需要做柑橘和咖啡两种甜酒包装方案,如果能中标,后续还有整个系列产品线的合作,大家尽力啊。”
老板派完任务拍拍屁股离开了,雷鸣带着团队继续讨论了一会儿设计方案,没什么结果,只好说:“大家回去各自想想吧,这个比稿时间太紧,而且客户是杰哥的朋友,沾了人情的,不能不做,也不能有所保留,必须认真对待。明天下午两点,大家再一起碰个会,带着想法和草图啊。”
广告公司说的“第二天下午带着稿子开会”,基本就等于当天晚上把活做出来。看来今晚注定是要熬夜了。
时间紧迫,一群创意工人们作鸟兽散,各自去找各自的加班节奏了。
梁沐野没走,她特意留下来拦住雷鸣。
“鸣哥,壹醺这个项目让我参与前期的创意发想吧。”梁沐野笑得像一头刚刚修炼成人下山觅食的狐狸,“我这几天正好空着,想从头到尾跟完整一次比稿。”
雷鸣眼里的不悦一闪而过,但很好地克制住了:“这个项目来得急,后面可以给你安排更好的,我答应过的,你其实可以放心。”
“可是,我来 YE 也一年多了,本来想兼顾画画和创意设计,但是这么长时间,创意工作我参与得越来越少,这样下去我快变成纯画手了,这不是浪费您一个设计师名额嘛?鸣哥,我对这个品牌挺感兴趣的,以后的项目计划还不知道会怎么样,眼前能尽力的工作,我还是想尽力。”
YE 的创意部门体系庞大,插画师的数量却寥寥无几,梁沐野又是阿杰钦点过的插画师,常年被迫保持高强度运转,经常需要随时支持每个创意团队的任务,最忙的一次是一周画了 120 张影片分镜,梦里都在画画。
问题在于,行业通常惯例,插画师是创意工作末端的环节,自主权太少,而梁沐野刚二十五岁,对广告工作的热情还远远没有被消磨殆尽,自然是不安于现状的,况且她的创意能力向来不弱。
在这之前,她也向雷鸣提出过不满,但雷鸣是那种非常强势的领导这位时年不到三十岁的创意总监,是 YE 近几年有意重用的新生代大将之一,锋芒外露,性格果断。
值得一提的是,雷鸣的长相也很上品,只要不触及他的利害关系,笑起来几乎让人如沐春风。
但是本着员工和领导之间天然的排斥关系,梁沐野总觉得他脸上的笑永远像是哪个高明的画师用笔画上去的,逼真,可没灵魂。现在这个不自觉皱眉,有点不耐烦的表情,才是真实的雷鸣。
然而雷鸣似乎是把梁沐野当插画师用习惯了,或许就是单纯的控制欲作祟,他一直对梁沐野的意见置之不理,只管画饼,不管充饥。今天,梁沐野实在是忍不住了,即使她通过观察雷鸣的眼神和肢体语言,断定他心里在骂街。
“OK,明天内部过会,看你能拿出什么样的设计方案,只要够好,这个项目别说跟进,主做都没问题。”雷鸣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干脆给了个非常官方的回应。
“好的鸣哥。”梁沐野痛快答应。
既然有要求,那就好办,不怕你提要求,就怕你不带我玩,梁沐野想。
只是压力之下,爆发却没那么容易。她一直在公司坐到晚上十点,画了一套几何线条风格的草稿,自己并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