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行礼退出的刹那,罗朱偷瞄了侍妃德央拉泽两眼,心里不由微微错愕。

德央拉泽年约十八九岁,身著绛红织锦的水獭盖皮袍,披散著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卷发,肤色黑中带俏,散发出健康的光泽。弯长的黑眉中心点著一粒鲜红的朱砂,妩媚的大眼略凹,隐隐萦绕著一缕如烟的忧伤。鼻梁挺拔秀丽,精巧的左鼻翼间钉著一颗小小的金珠,深粉色的嘴唇丰润性感,下唇上也闪著三颗金光灿烂的小金珠。虽然穿著厚重的皮袍,却仍显得风姿绰约,婀娜动人,举手头投足间尽显风华绝代的慑人魅力。

身为王的侍妃模样漂亮是必须的,让她感到错愕的是这个女人明显具有印度女人的异域风貌。联想到松赞干布的尼泊尔妻子,她悄悄撇了撇嘴,看来禽兽王的後宫也充分体现了国与国的政治联姻和贸易交往。她有些不解的是从这个印度女人高贵优雅的气质和举动中不难看出她良好的教养和身份的不凡,为什麽只被禽兽王封为了最低等的侍妃?在古格王宫这两天,除了耳闻几个侍妃居在冬宫外,她没听到过任何关於禽兽王正妃和侧妃的消息。她们,又是怎样的一群女人?

宫奴只能做最低等的杂役活计,是没有资格贴身伺候侍妃的,在内间随身伺候德央拉泽侍妃的是两个家世清白的专属宫侍。

德央拉泽食量不大,罗朱她们只在厚重的羊绒毛毡门帘外等了十来分锺,便听到里面传出撤食的轻唤。那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柔和中带著点点疏淡温柔,听起来十分悦耳。

剩余的膳食被阿兰尼玛和曲珍梅朵端了出来,放在外帘边角的矮桌上,这也是伺候侍妃的宫奴的食物。

“卓玛,你们到我和曲珍梅朵的奴房中坐坐吧。”拿著属於自己的那份食物,退出冬宫的阿兰尼玛向格桑卓玛发出邀请。侍妃就餐完毕後,宫奴会有小半会儿就餐时间,然後便是无休止地做事,直到日落。

格桑卓玛疑虑地看向罗朱,见她轻轻点了点头,明亮的长眼顿时漾满欢愉。

“好。”她挽起阿兰尼玛的手,又牵过罗朱,热情而俏皮地介绍道,“阿兰尼玛,这是罗朱阿姐,她是世上最好的阿姐之一。”

这妮子,罗朱失笑地摇摇头,眼中流露出自己也不知道的纵容和宠溺。

阿兰尼玛目光微闪,笑著对罗朱招呼道:“罗朱阿姐,你好,我是阿兰尼玛。”她又拉过曲珍梅朵的手,对罗朱和格桑卓玛介绍道,“这是曲珍梅朵,是世上最可爱的阿妹之一。”说完,还故意眨了眨眼。

“阿兰姐,你胡说!”曲珍梅朵轻轻跺了下脚,一张纯稚俏丽的小脸涨得通红,却也越发显得娇憨可爱。

四个女人的脸上全洋溢出或深或浅,或羞涩或温柔的笑,陌生的隔阂在笑中悄然消逝。

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狭窄而昏暗的通道,便来到宫奴们居住的奴房处。银猊和雪豹继续留在外面,四个女人则走进了最偏僻的一个仅有四五个平米大小的洞窟中,里面暗黑一团,什麽也看不清楚。

阿兰尼玛点亮洞壁上挂著的一盏小小酥油灯,微弱的灯光跳跃摇曳,可见窄小的屋室中摆著一些简陋的生活用品,靠右墙的地上铺著一层厚实干草,草上垫著一块破旧的粗布,上面是一床折叠整齐的厚实毡毯。

“真好。”格桑卓玛坐在粗布上,羡慕地打量著四周,“我和罗朱阿姐是獒奴,与一群凶猛可怕的吃人獒犬住在一起,獒房里到处都是野兽的气味,没有遮盖的毡毯,也没有躺卧的床铺。”头微微垂下,她伸手抹抹眼睛,又抬头笑道,“不过能活下来,不用去配种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听到她的话,年龄最小的曲珍梅朵似是回忆起什麽,也红了眼眶,目露恐惧地勉强笑道:“是啊,被选为宫奴的我们比起那些惨死在獒犬身下和被拖去配种的女人已经幸运了不知多少倍,该知足了。”

“不,我不知足。”阿兰尼玛接口道,极轻的声音中带著斩钉截铁的冷厉,眉眼间勃发的英气在亮丽的脸庞上凝固成冰冷尖锐的锋棱,她盯著跳跃的油灯,淡淡道,“古格王虽然骁勇善战,精擅国事,被古格国上下誉为天神之子,但他生性残忍嗜杀,暴虐冷酷,骨子里是个比魔鬼还要恐怖的男人。我永远也忘不了纳木阿村中的血腥地狱,他只是一声令下,就有那麽多人被活生生地砍头拉肠,挖眼拔舌,掏心剥皮,那些惨死的哀嚎从没有一刻在我耳边停止过。一刀下去,我便亲眼看见最爱的阿爸变成了两半,还看见他的尸体被獒犬一口口吞吃。”

温暖明媚的大眼里流淌出两行晶莹的液体,明丽英气的面庞因极度的悲恸和愤怒呈现出怪异的扭曲。她的话也勾起了另三个女人被强压下的血腥回忆,三张面庞变成一片煞白,心里不可抑制地弥漫出无边无际的恐惧。

“……你……还要说什麽?”罗朱深深吸气压下喉头的干呕,竭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颇为埋怨地盯著被仇恨和悲恸淹没的阿兰尼玛。尼玛的真想扇这女人两耳光,好不容易才淡化封存的恐怖记忆又被她的三言两语给挑拨出来了,还要不要她正常吃饭睡觉?

阿兰尼玛朝她们微微一笑,扭曲的面容染上几分诡谲,声音如同幽魂般阴冷:“古格王的恐怖还在他的恶孽不祥中,据闻他自十七岁开始娶妃,此後三年,所有妃子没有一个能活过三个月,更谈不上博得王宠,生育子嗣。以至古格的各大贵族王臣宁可舍了富贵荣华与滔天权势,也不敢再将女儿嫁给他。现在冬宫里住著的六个侍妃除了德央拉泽侍妃是天竺某个大权贵在一月前敬献的外,其余五个侍妃全是古格王外出征战时从各地贵族家中强抢回来的。”

“阿兰姐,你……你怎麽知道这些?!”曲珍梅朵惊诧地看著阿兰尼玛,满脸的不可置信。

阿兰尼玛幽冷一笑,“在王宫中生活了十几天,只要有心,自然会知道,何况这些东西在宫里也并不是什麽大秘密。”她低头看看十根变得有些粗糙的纤长手指,抬头问向三人,“你们说我长得美丽吗?”

呃,这个话题会不会转换得太快了?三个人无言地打量她,最後都点了点头。

“以前我以为没有机会接近高高在上的古格王,只能拼命吞下所有的仇恨。可现在我幸运地成为了王的宫奴,有了靠近他的机会。”她抚上仍然光滑的脸颊,幽冷的声音柔和了许多,“这座王宫里所有的女人都畏惧古格王,相信只要我主动去诱惑他,就一定能给我的阿爸报、仇。”最後两个字音咬得清晰干脆无比。

报仇?阿兰尼玛居然想要报仇?!

格桑卓玛和曲珍梅朵都惊怔地望著眼前这个浑身充盈著仇恨和决绝的女人,嘴唇蠕动,呐呐失去了声音。

作家的话:

亲啊,对不住,前天弭患重感冒,头晕流泪,没码字。今天好点了,码字奉上。%>_<%

☆、(12鲜币)第四十九章 阿兰尼玛的打算(二)

古格王,天神之子,强大的古格王朝的王者,即便只是远远地看著,也能深刻地感受到他磅礴浩瀚、威凛冷酷的王者煞气。稍微靠近,那种恐惧更是让浑身每个细胞发出惊悚的尖叫,继而战栗地匍匐。阿兰尼玛到底吃了多少颗豹子胆,居然想要向这样一个凌驾众生之上的恐怖王者复仇?!

“你……很可能会死。”罗朱沈默须臾,轻轻指出。

“我不怕。”阿兰尼玛眸光流转,笑著回道,“我不会放弃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报仇机会,我会努力将刀子插进古格王的心脏,让惨死的阿爸得到安详长眠。”她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中突然迸出璀璨耀目的光亮,整个人好似一轮光芒四射的太阳,一朵金黄的向日葵,温暖鲜亮,美丽无匹。

罗朱哑然,竟不知道该敬佩这个少女对死亡的无所畏惧,还是该唾弃她对生命的轻贱糟蹋。抿抿唇,她的目光穿过布帘的缝隙,落在帘外的一线银灰上,嘴角勾出一抹几不可察的浅笑,低声道:“那你需要我们做什麽?”

“罗朱阿姐真是个聪明的女人。”阿兰尼玛目露激赏,手指缠卷著鬓边的小辫子,偏头笑盈盈地看著她们,“我希望梅朵能协助我接近古格王,罗朱阿姐和卓玛能在我刺杀古格王时,拖住他的两头雪豹和獒犬。”

报仇的念头从踏进王宫,成为伺候在冬宫中的宫奴时就产生了。听其他宫奴说古格王极爱雪豹和獒犬,允许它们寝卧在他的宫室中、床榻前。假如真是这样,她可以甩开侍卫,却很可能会失败在几头凶悍的畜牲爪牙下,这曾让她发愁为难不已。但今早在厨房中看到那些可怕畜牲对罗朱和格桑卓玛表示亲昵和维护的画面时,她心里就升起了无限的希望。

奴房内一阵沈默。过了好一会儿,曲珍梅朵伸手握住了阿兰尼玛的手,郑重而坚定地承诺道:“我的命是阿兰姐救的,阿兰姐需要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我愿意为阿兰姐赔上这条命。”

“梅朵,谢谢你,谢谢你。”阿兰尼玛哽咽道,眼里涌出闪闪泪花。

“罗朱阿姐……”格桑卓玛转向罗朱,嗫嚅地唤道,目中露出几分祈求。

罗朱冷静无波的目光掠过格桑卓玛,直视阿兰尼玛,漠然道,“阿兰尼玛,我和卓玛没有能力对你做下承诺。我们只是地位最低贱的獒奴,不是驯养獒犬和雪豹的主人,随时都会丧命在那些毫无人性的畜牲的爪牙下,你最好不要对我们抱太大的希望。”她一把抓住格桑卓玛的手,迅速站起身,“卓玛,我们该走了。”

“罗朱阿姐!”

三个女人异口同声地唤道,一个拉住了她的手臂,另两个拉住了她的袍摆,三双美丽的眼睛里全盛满了苦苦的哀求。

“罗朱阿姐,我……我的阿爸阿兄……全都生死不明……”格桑卓玛暗哑的声音含了几分啜泣,艰难地说道,“我……我想帮助阿兰尼玛。”

罗朱一怔,视线扫过泫然欲泣的格桑卓玛,定在阿兰尼玛不顾一切的坚定眼眸中。看了十几秒,无奈地叹气屈服道:“我和你们不同,我怕死,也不想报仇。我只能说我会……尽力。”

“谢谢罗朱阿姐。”

阿兰尼玛喜不自禁地揩拭著泛出眼眶的泪水,曲珍梅朵也不住地向她说著谢谢,为阿兰尼玛感到高兴。

“不用谢。”罗朱摇头,“我虽然说我会尽力,但能帮多少,能不能帮到,我一点也不敢保证。”抬手撩开布帘,转身走出奴房。

格桑卓玛看看阿兰尼玛发怔的泪眼,跺跺脚,丢下一句:“阿兰尼玛,我会尽力帮忙的。”後,便急急忙忙地撩开布帘追了出去。

沈默地尾随在後面走了几十步,格桑卓玛突然紧走几步,拽著罗朱的胳膊,低泣道歉:“罗朱阿姐,对不起,我……我刚才让你为难了。”她知道罗朱阿姐性子里的凉薄自私,明白与她们毫无关系的阿兰尼玛并不在罗朱阿姐的帮助范围之内。可是……可是阿兰尼玛的仇恨让她想到了自己的阿爸和阿兄,她……她没办法像罗朱阿姐一样淡漠。

罗朱脚步微微一顿,反牵著她的手继续前行,侧头对她笑道:“不,卓玛,别难过,你并没有让我为难。俗话说助人为快乐之本,在不危及性命的前提下,其实我也很愿意帮助阿兰尼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