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祈年摆手道:“不敢叨扰。将军请自便?,辜某回去预备预备,明日求见冯大?人,不能失了?礼数。”
反正这回是有希望了?,辜祈年回到下榻的驿站,一夜辗转反侧没有睡安稳。等到第二?日,摸准了?散朝的时?辰,在裴府外等候。等了?一阵子,见裴忌回来了?,赶忙迎上前见了?个礼。
裴忌也没二?话,拔转马头?领他往冯府方向去。到了?门前下马递上名刺,门房客气地引他们入内,冯抱真?早就在厅堂等候了?,见了?人便?拱起手热闹寒暄,裴大?将军驾临,蓬荜生辉了?。
裴忌笑着与?他闲谈,说平时?军务繁忙,没有时?间登门拜会?,约好了?过几日设个酒局,大?家热闹热闹。客套话说了?一圈,方才转到辜祈年身上,对冯抱真?道:“我受人之托,为辜翁引荐。如今人已送到了?,我还有公务要忙,就先告辞了?。”
冯抱真?和辜祈年拱手把人送了?出去,待回身时?,冯抱真?才朝辜祈年比了?比手,“辜翁请坐。”
辜祈年俯身谢坐,待要说话,冯抱真?先截住了?他的话头?,抚着膝盖道:“裴将军昨日已经大?致同我说明了?,辜翁的心情我能理解,毕竟女郎是家中珍宝,作为父母,哪个也舍不得?爱女离家千里,送入这规矩森严的梨园中来。只是辜翁这次的所求,恐怕要失望了?,如今新朝方立,各衙门都在着力?整顿,梨园又承庆贺大?典的要务,人手原本?就紧缺。辜娘子是宜春院顶尖的乐师,实在太过显眼,若缺了?她,一眼便?能看出来。况且……下官说句实话,贵府上与?陛下之间的渊源颇深,小娘子未必不曾引得?太后与?陛下注意。倘或我贸然把人放出去,上头?要责问起来,我区区一个太常寺卿,恐怕承担不起啊。”
辜祈年听他说完,心顿时?往下沉了?沉,斟酌复斟酌后低头?说是,“我也知道这不情之请强人所难,但求大?人体谅在下为人父的难处。三年战乱,家中人相依为命才熬过来,哪里舍得?好日子就在眼前,却闹得?骨肉分离,不得?相见。”边说边将手边带来的东西搁在茶案上,切切道,“这点小意思,是我孝敬大?人的。大?人别误会?,辜某并非向大?人行贿,不过是孩子在梨园,仰赖大?人照应,对大?人的酬谢罢了?。冯大?人,今日我来求见,实则并未抱着一定能得?偿所愿的目的,若大?人能相帮,辜某自是感激不尽,但若实在令大?人为难,那也只能怪我们父女缘浅,不敢怨天尤人。”
冯抱真?自然要推辞,“辜翁这是做什么,冯某岂是那等无功受禄的人。”
辜祈年万般不愿收回,再三道:“若是小女不能出梨园,还请大?人日后继续看顾,也算我尽了?做父亲的责任,心中能得?片刻安稳吧。”
说着起身告退,冯抱真?想阻拦,他只顾急急往外去了?。
各自心里都明白,这礼若收下了?,这件事就有五成机会?,要是退回,那可就连半点指望也没有了?。
冯抱真?回头?看了?看案上的锦盒,垂手揭开了?盖子,红缎围拱着一尊好大?的赤金释迦牟尼佛像,单看手笔,世上恐怕很少有人能拒绝。
辜祈年是生意人,懂得?送礼就要送到极致的道理,只要下足本?钱,铁板也能撬出口子。然而这件事委实难办,冯抱真?看着这尊金佛,仍是犹豫不决,这时?从堂后走出个女郎来,轻声道:“大?人,就帮帮辜家父女吧。”
冯抱真?抬眼看她,女郎艳丽的脸上流露出哀色,“只有身在梨园的人,才知道那地方的日子有多?难熬。我每日想的都是离开那里,可惜没有辜翁那样的好父亲,能替我着力?斡旋。”
冯抱真?叹了?口气,“我知道辜娘子同你有些交情,但这件事棘手得?很……”
女郎眨动眼眸,上前搂住了?他的臂膀,“大?人能救我,定也有办法助他们父女一臂之力?。退出梨园有很多?法子,王侯将相看上后讨要出去是一种,还有一种,就是得?了?重?病,需要移到外面静养。前一种法子行不通,咱们就用第二?种,只要大?人点头?,这件事不难办成的,对么?”
冯抱真?无奈地望着她,“你倒是应了?名字,善质,果真?心善至极了?。”
刘善质捺着唇角一笑,“多?种些善因,将来会?得?善果。我得?遇大?人,不就是累世积下的功德吗。”
冯抱真?到底还是被?她说动了?,思忖良久道:“这事冒险,但若是上头?不核查,倒也可以一试。”
刘善质道:“宫中采女骤然多?起来,想必陛下也没那闲心留意她。大?人尽早安排起来吧,就算不成,至少对辜家家主有了?交代,也没有辜负裴将军的信任。”
所以枕头?风是真?有用,即便?冯抱真?清正,面对身边人的哀求,最后也还是松了?口。
主意定下了?,第二?天命人给辜祈年传话,说办成需要时?间,请辜翁耐下性子稍作等待。刘善质则回到枕上溪找苏月,把她拉到没人的地方一通叮嘱,让她看准时?机装病。
苏月听了?她的话,一把抱住了?她,“刘娘子,多?谢你替我周全,我日后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刘善质红着脸拍了?拍她的脊背,“你我之间,不说这个。若是能离开这里,有一线希望也要尝试,不过能不能成,还要看你装病的技艺,是否如你的琴技一样高超。”
这个苏月信心十足,拍着胸口道:“我能行。小时?候不想上家学,装病骗我阿娘,一骗一个准,我阿娘从来不曾怀疑我。”
刘善质说那就好,“寻个妥善的由头?,到时?候内宰和梨园使都会?来查看,就算有心帮你蒙混,你也得?装得?像样才行。”
苏月心里有主张,这场病不能悄悄得?,务求顺理成章。于是她开始等待下雨,端午过后雨水显见地多?起来,恰逢一日雷声大?作,她等待的好时?机终于到了?。从大?乐场赶回直房的时?候,有意比别人慢了?半炷香,毫无疑外被?淋成了?落汤鸡。
颜在逢人就绘声绘色地描述,辜娘子有多?狼狈,有多?可笑。然后在所有人的笑声里,苏月一病不起,病得?连郎中来看都连连摇头?,吩咐内宰准备后事吧。
第29章 第 29 章 朕是你的药引子。
内宰叹息不已, “好不容易出了个拔尖的乐师,没想到天命不永。”
颜在哭天抢地,蹲在苏月的床前大放悲声:“苏月啊, 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就病成这副模样了。大家?瞧, 她脸红得如煮熟的虾子,这几日高?烧不退,就算是个神仙, 也经不住如此来势汹汹的病症啊。”
围观的乐工们看着床上的人,都很为她伤心,不过也有人提出了一些?建议,“眼下?天气热,给她盖三床被子, 恐怕对病情不利。”
颜在顿时语窒,支吾道:“不盖这么?多层, 她又喊冷。”边说边替她掖了掖被角。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不尽力捂着, 哪能让她面红耳赤, 为了堵住所有人的嘴, 拼一拼还是值得的。
梨园使和内宰商议:“病成这样, 病气会?扩散么??内敬坊这么?多人,要是不加扼制, 恐怕酿成大祸。”
内宰说:“挪出去吧, 天热, 料是时疫。”
颜在点?头不迭,垂袖不动声色替她擦了汗,一面道:“她忽冷忽热, 别不是疟疾。我们平时交情深,倒也不怕她过了病气给我,可枕上溪的人都是要承接大宴的,倘或全军覆没,怎么?向上头交代啊。”
一听是疟疾,众人吓得都退到了门外?。颜在一见她们这模样,顿时又干嚎起来,“苏月啊,不是大家?不想留你,实在是留不住。为了大家?的安危,你就依着内宰的意思,上外?面养病去吧。只要善加调理,一定?会?好起来的,到时候再入梨园,续上我们姐妹的缘分……哎哟,我的屋子就剩我一个了,往后我孤单了,找谁去说心里话呀。”
她声泪俱下?,被窝里的苏月汗颜不已,原本以为自己装病装得好,却没想到颜在才是唱作?俱佳的好手。她成功把所有人都吓出去了,也给梨园使和内宰创造了有利条件。
但总有人对一切存疑,小?声对园内宰道:“前几日她父亲才来看过她,怎么?说病忽然就病了,这事过于巧合了吧!”
“想是见了家?人最后一面,未了的心愿了结了……”内宰喃喃说,忽然回过神来,把眼一横道,“病得都不成人样了,难道还有假?你是觉得我眼瞎,还是顾使眼瞎?一日日的,疑心你疑心他,琴技磨练了没有,可做到一个音都不差?”
这下?没人敢多嘴了,忙福福身,回自己的直房去了。
内宰隔着窗户往里面传话,“朱娘子,替她收拾收拾,回头医局会?派杂役进来抬人的。”
颜在扬声应了声是,阖上窗,又关上了门。
回身来拽苏月,她欢天喜地道:“成了!成了!”
装死的苏月这才掀开被子,掖着满头大汗喘气,“他们要是再不走,我就要中?暑了。”
颜在替她擦汗,笑着说:“只要能出去,受这点?苦算得了什么?。你快知足吧,忍过了今日,就能逃出生天了。”
苏月抻了抻自己的衣裳,“我身上起红疹了,想是捂出痱子来了,痒得很。”
颜在便去绞凉手巾来给她擦拭,一面给她扇风,问她好些?了没有。
苏月看着她,很觉得舍不得,“我就这么?走了,撇下?你,实在有些?不仗义。”